当下正在发生之事,非是儒门与佛门之间可能发生的冲突,那只是形而下者;真正的争端,是蔺重阳所代表的思想和理念,与这个世界原有思想和理念的冲突,那才是形而上者。
只看表面的话,是不同利益团体之间的冲突。
宗佛是被佛门推出来的代表,其乃真正的大德高僧,心怀大慈悲,有大爱,不然,他也不会支持天都的建设。
若非代表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他的话语之中也不会有挣扎。
蔺重阳能够听出来,但是,那又有什么用?
他背叛了自己身为近神之灵的天命,背叛了儒门乃至苦境上位者的既得利益,他要亲手将那把自己供养起来的制度推翻,亲手将它们碾碎,然后去建立全新的秩序。
从他做下决定的那一刻开始,一切便已经注定了,说再多也没用。
最终,还是需要手底下见真章。
宗佛双手合十,语带慈悲:“烽云乱世,是人间惨剧,然尊驾之所为,对苍生而言,何尝不是一场席卷天地的浩劫,惨烈程度甚至要远超前者。”
“烽云乱世之中,天下苍生只是无处可躲的可怜人,乱世人命如草芥;而我所行的道路,是苍生自己的选择。
他们在渴望和平,他们不想被当做草芥,他们要向不公宣战。”
蔺重阳在冷笑,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以及恶意:
“至于宗佛口中的浩劫,死的不过是一群枯骨罢了,一路走来,我见得多了。
他们倚仗着自身能为,动辄破山掀海,进而致使河流改道,山脉滑坡,桑田化沧海,肆意屠戮,不断压缩苍生的生存环境。
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做?
因为他们不需要吃住,因为他们掌握着强大的力量,甚至,因为他们有个好的出身,好的背景。
强者在肆意妄为,却忽视了他们亦是从弱者成长而来,也是苍生的一员,却在强大之后,将自己凌驾于苍生之上。
宗佛久居梵宇,端坐圣菩提之下,可曾下山去看过天下苍生?”
纵观整个苦境,他是唯一有资格,能够挺起腰板理直气壮的说这些话的人。
因为,他不是空口白话,而是他真的去做了。
至于他口中的案例,那可就太多太多了。
六蚀玄曜算是稍微近一些,再往前追溯,也能追溯出不少,比如九天玄尊的血闇计划。
若是继续往前,则是那个没有秩序的年代,诸如阎罗鬼狱入侵等等。
类似之事,在未来亦有不少,诸如为了秘籍杀人全家;为了野心、为了创出一部武学,屠戮江湖门派,掀起江湖浩劫;为了证剑,不顾无辜之人生死……
过去,现在,未来,互相对照之下,便会发现每一个时代都会有这样的人。
江湖恩怨,武道争锋,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
就是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够成为正道,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如棋,光怪陆离,到底谁是正?谁又是邪?
强者对生命缺乏尊重与敬畏,忽视,甚至无视了自己也曾弱小这一事实。
或许,只有等他们也被更强的人屠戮,才会明白这个道理,对待祸乱天下者,蔺重阳的态度向来十分明确。
就一个字——杀!
于是问题就出现了,佛门讲究渡世,哪里的人最好渡?自然是苦海之中的人,自然是地狱道之中的人。
苦境,在千年之前,可不就是那样的世界。
宗佛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才无奈一叹:“尊驾之理念吾已知晓,然而,此事知易行难。”
佛门之中,也不是没人提及,如果事不可为便对眼前之人施展渡世三昧,这个提议刚提出来,就被天佛尊直接否决了。
还好当时直接给否决了。
就当下的情况,宗佛觉得,与其劝对方回心转意,还不如主动对佛门上下进行改革,后者最少有可行性,能够一定程度上减少牺牲。
“唯有此事,我不会退让哪怕一步。”蔺重阳的信念十分坚定。
宗佛劝慰道:“若是人人皆开始修行,天地元气根本无法支持,尊驾所做之事,已经够多了。”
并非所有人皆短视,从蔺重阳这些年来所做之事中,便能窥得其全部计划的一鳞半爪。
“即便是末法时代,亦能支持修行,如果这个宇宙的元气能够完全枯竭,反而是一件好事。”
蔺重阳面色重新归于平静,身上的恶意亦重新收敛起来,若没有任何超凡力量存在,苦境现在的情况最多打上一两百年,便能真正形成秩序。
在此基础上,再混战数百年,天下必定能够归于一统。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的牺牲,必定远小于从前的烽云乱世,可悲可叹可笑。
他的话语十分平淡:“届时,修行路断,天意一刀斩尽寿数,高高在上者失去引以为傲的力量,复归平凡,跌落尘埃之中。
对天下苍生而言,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当今苦境,蔺重阳已经是最顶尖的强者,他却能够放弃已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他之理想,即便是宗佛,此刻亦十分震撼。
那不止是执着,更是疯狂,威胁性远超魔佛波旬,哪怕是称上一句真魔,亦不为过。
然而,对方一直以来所做之事,宗佛很难再违心称对方为魔。
“尊驾之心,贫僧难以撼动。”
称呼的改变,宣告着宗佛正式认败,让他来做这种事情,于他而言本便是折磨。
他叹道:“只是,此事若公之于众,尊驾要站在太多人的对立面,届时浩劫席卷天地,必定会是更加惨烈的烽云乱世。”
“威胁我?”蔺重阳神色凛然。
宗佛摇了摇头:“即日起,灭度梵宇会约束西武林僧人。”
这个世界,固然有自私之人,却同样有心怀大爱之人。
“他们大可来试试看!”
却见蔺重阳冷着一张脸,抬手拍在了身前的桌面上。
砰——!
面前的那只茶杯应声而倒,不待宗佛动作,一杆长枪陡然出现在桌面上。
蔺重阳之话语掷地有声,是对自身能为的绝对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够拉着这个时代前进:
“就算功体受限于天地环境,需要分心清扫潜藏在暗中的阴谋家,吾依旧无敌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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