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陆阀恢复了平静。族人们提前十天便领到了月钱,各阀也按时拿回了他们的本钱,自然对言出必践的陆信交口称赞,都说他人品好、能耐大、有担当,当这个度支执事,实在再合适不过。再也没有人怀念那坏事做绝的陆俭了。
长老会那边,因为追悼陆俭之事颜面扫地,一时也没法奈何陆尚一方,暂时也偃旗息鼓,好一阵子没有再生事。
至于裴阀和谢阀那边,对发生在翠荷园的事情也毫无反应。那夜动静不小,根本瞒不过各阀的耳目,但裴阀和谢阀就算是知情,也根本没脸来和陆阀理论,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至于背地里,有没有狠狠教训谢敏和裴御寇一番,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帮陆信坐稳了度支执事之位,陆云也偃旗息鼓,重新回到家、三畏堂、小竹林,三点一线的生活中。和他三位兄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准备两个月后的大比。
这个诸事纷杂的多事之秋,似乎终于过去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已是初冬时节,洛京城花木凋零、寒风乍起,洛北的王公贵族已经早早的用起了地龙、暖炉,待在温暖如春的厅堂中饮酒作乐,丝毫不觉苦寒。
洛南的那些门阀旁系、平民百姓,舍不得这么早就用炭,只能将棉裤棉袄早早套到身上,一面咒骂贼老天干嘛冷的这么早,一面该干嘛干嘛。
至于那些至今仍滞留京城的灾民,日子就更艰难了。入秋后洪水退去,大部分灾民陆续返乡,但也有些人贪图京城的繁华,还可以享用各阀的施舍,迟迟不愿归去。谁知上月开始,各阀便宣布救灾圆满结束,相继关闭了粥厂。根本不理会余下的那万八千的灾民。
这些还想吃白食的灾民,实在是太天真了。之前那些门阀开厂施粥,其实并非可怜他们,而是担心京城出乱子,所以才拿出点粮食稳定一下局面,顺便也赚点名望。现在,大部分灾民已经离开,剩下这点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波,各阀的名声也已经赚到,怎么可能再把粮食浪费在他们身上呢?
结果,这些灾民仍穿着破烂不堪的单衣,饥肠辘辘的瑟缩在洛南的街坊屋檐下,这才刚刚入冬,就已经有人被冻死饿死了。
无奈之下,灾民们只能设法自救了,老人和孩子端着破碗,走街串巷的乞讨。妇女和男子则跑到西市去贩卖劳力。他们在牙行中登记一下,便紧挨着蹲在墙角,等候雇主前来挑选。被选中当长工的欢天喜地,终于不用担心这个冬天怎么熬了。但大部分人,只能断断续续打一些零工短工,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这些灾民中,也不乏一些好逸恶劳之辈,不愿意累死累活去混个饥饱。去乞讨?人家看他们年轻力壮,根本不肯施舍。这些人便做起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有那胆子更大,本事也更大的,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邙山中那些王侯墓穴上,干起了盗墓的营生!
入冬以来,京城各家当铺收到的金玉之器陡然增多,而且都是死当。那些当铺的朝奉们,一个个都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是随葬物品,九成九都是从邙山墓穴中偷挖出来的。但朝奉们没有拒绝收赃的意思,而是利用那些外来的盗墓贼,缺乏销赃渠道,急于拿钱糊口的心理,拼命地往下压价,往往只用九牛一毛的价钱,就把那些宝贝收到手里。回头再倒手一卖,简直没有比这更赚钱的买卖了。
结果这会儿,一看到有灾民模样的人走进来,当铺里的伙计、朝奉、掌柜,就全都两眼放光,仿佛看到财神爷一般。
这不,位于西市的人和当铺,厚厚的门帘被挑开,一个灰头土脸、穿着破皮烂袄的男子,有些局促的走了进来。
若是往常,门子早就撵人了。可这会儿,看到这男子进来,门子却若无其事的帮其挑开门帘,待其进去后,门子打量着他的背影,便咧嘴笑开了,冲着对面的伙计做了个‘肥羊’的口型。
伙计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却板起脸,打量着那男子道:“这位,你是要当还是要赎啊?”
“当,当,当。”那男子有些结巴的捂着胸口,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这边请。”伙计便将其引到了朝奉处。当铺的朝奉坐在近一人多高的柜台后,隔着栅栏居高临下,压迫感十足的看着那男子,一言不发。
那男子本来就有些局促,看到朝奉这架势,就更是紧张的话都说不成句道:“劳,劳驾,小人有,有东西要当。”
“嗯。”朝奉点点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半个字不肯多说。
那男子愈加没着没落,嘴角抽动几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布包,双手高举,吃力的放到柜台上,带着乞求的神情道:“你老瞧瞧,能值多少钱?”
“嗯。”朝奉又哼了一声鼻音,看了看那破布包,探手将其挑开,只见里头是一块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紫金色的令牌样物件。朝奉眯起眼睛,打量着那物件正面,四个篆体字样,写的是‘太平天下’,周围饰以云纹,虽然年代看起来十分久远,但色泽依然光亮如初,就像刚刚锻铸而成一样。
朝奉又伸手,想拿起那物件,却发现入手无比沉重,居然比同样大小的黄金,还要重上一倍。怪不得那男子老捂着胸口,原来是怕它坠开衣襟掉到地下。朝奉双手捧住那物件,将其翻到背面,但见背面也刻着四个篆体字样,曰‘大贤良师’。
朝奉端详那物件时,那男子大气都不敢喘,一脸惴惴的等在那里。好一会儿,朝奉终于收回目光,将那物件往他面前一推,一脸爱当不当道:“非金非玉、非银非铜,样式也难看,最多给你两百钱。”
“啥,才两百钱?”那男子登时希望破灭,难以置信道:“这物件儿比金子都沉,刀砍斧劈不能伤其分毫,肯定是个宝贝啊!”
“那你说,它是个什么来路?妙处在哪里?”朝奉一脸讥讽的看着那男子道:“烦请这位客官指点一二。”
“这……”那男子刚刚提起来的劲头儿,一下就泄到底,只一味说:“再多给点吧,这东西真的很值钱。”但到底是哪里值钱,他也说不出来,甚至连从何而来,男子都不敢提起。
看到男子窘迫的样子,朝奉心中泛起一丝自得的冷笑:‘对付你们这些盗墓贼,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那男子不断央求,朝奉一脸不耐烦的又将那物件向外推了推,闷声道:“客官要是死当,最多加到三百文,客官要是还是不满意的话,只能去别家看看了。”
“别家也是这个钱……”男子已经气馁了。
“这不就结了。”朝奉得意的一笑,睥睨着男子道:“当还是不当?”
“当……”男子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活当还是死当?”朝奉又问道。
“死当……”男子低头道。
“收当入库!”朝奉马上高唱一声,同时笔走龙蛇,开具一张当票,让男子签字画押,以免他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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