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此话半点不假。
傅阁老年过五旬,身子一直颇为康健。此次昏厥后,一直昏昏沉沉意识不清,一时不见好转。
帝后接连打发人到府中探病,又命徐沧为傅阁老治病看诊。这等圣眷殊荣,堪称独一无二。
登门探病的官员,也如过江之卿。
傅夫人一律以傅阁老病重需静养为由,婉言谢绝。来探病的人,只得放下名帖和厚礼,憾然离开。
傅阁老的两个儿子都在外赴任,接到京中的消息,心中忧急,却也不能抛下公务回京。各自让人送了信来。
傅夫人坐在床榻边,将信念给一直昏沉不醒的傅阁老听。读着读着,傅夫人忽地落了泪:“老爷,你已经昏迷了六七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傅阁老是大秦首辅,不过,朝中没了傅阁老,还有王阁老等人,还有许多精明的肱骨重臣,朝政未受太大影响。
傅家的天却是真得快塌了。
冒氏也病了,徐氏得撑着内宅。傅玉身后事,俱由傅卓操办。
傅夫人强撑了几天,现在终于撑不住了,在傅阁老床榻边失声痛哭。
……
“祖母,”熟悉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是魏王世子妃傅妍回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魏王世子。
傅夫人不能再放任自己痛哭,匆匆擦了眼泪,红着眼睛起身行礼。
傅妍目中泛泪,扶住傅夫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祖父现在如何?病症可有好转?”
傅夫人嗓子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摇了摇头。
傅妍打量床榻上的祖父一眼,待看清傅阁老此时的模样时,一颗心顿时被揪紧。
短短几日,傅阁老多了许多白发,显出了颓然老态。此时闭着双目,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便是不通医理之人,也能看出不妙来。
魏王世子目光一扫,神色也凝重了几分,低声问道:“听闻徐沧亲自来为傅阁老看诊,莫非连徐沧也束手无策?”
徐沧声名赫赫,早有大秦神医的美誉。若连徐沧都治不好傅阁老的病……
傅夫人沙哑着声音应道:“徐太医每日都来看诊,针也扎了,药方也开了,可老爷一直都没醒。我问徐太医,徐太医只说无性命之忧,让我不必紧张。”
傅妍不知想到了什么,和魏王世子对视一眼,面色俱是微微一变。
夫妻两个显然想到一起去了。
徐沧是天子心腹。
如果萧诩不愿傅阁老的病好起来,徐沧多的是办法……
傅妍压低了声音:“祖母若是放心不下,不如另请大夫来给祖父看诊。说不定别的大夫能治好祖父的病症。”
傅夫人满脸苦涩:“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可如今你祖父病重,皇上特意派徐沧来看诊,京城无人不知。也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窥伺傅家的一举一动。我若另请大夫,便是信不过皇上。岂不是授人话柄,为傅家招祸?”
傅妍哑然无语。
魏王世子目光一闪,沉声道:“既有徐沧在,另请大夫确实不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上亲自派了太医来给傅阁老治病,既昭示恩宠,也彰显天威。傅家上下只有感恩戴德的份。这个时候傅家另请大夫,便是质疑天子有谋害傅阁老之心……这等罪名,谁能承受得起?
傅夫人忍不住又抹了眼泪。
魏王世子话锋一转,问起了傅卓:“舅兄人在何处?莫非不在府中?”
傅阁老病重,傅卓应该留在府中伺疾才对。
傅夫人神色一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卓身为中书令,朝中事务繁忙,皇上一日都离不得他。府中伺候老爷的人多的是,我便自作主张,让阿卓上朝去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
魏王世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傅夫人一眼,却未多言。
前些日子,朝堂上发生的一幕,魏王世子清清楚楚地看在眼底。傅阁老和傅卓这对祖孙之间,显然有些不为人道的矛盾隔阂。
……
福宁殿。
商议完朝事,批阅完奏折后,众臣便一一告退。
傅卓也在其中。
萧诩忽地张口:“傅卓,你留下,朕有话单独问你。”
傅卓脚步一顿,应了一声。
小贵子最是伶俐,立刻冲内侍们使了个眼色。很快,内侍们也一一退了出去,只留下小贵子和穆韬两人在一旁。
他们两人在萧诩身边伺候多年,俱是心腹亲信。萧诩也未避讳他们两人,张口便问傅卓:“傅阁老的病症可有好转?”
傅卓略略低头答道:“每日昏昏沉沉,偶尔清醒片刻。”
萧诩沉默片刻,忽地说道:“这里没有别人,只我们两个。你不必这般拘谨。心里想什么,只管直说。”
站在这里的,不是大秦天子,而是你的好友萧诩。
傅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过来。
他们虽是好友,也是君臣。傅阁老心生贪恋,以下犯上,已成了帝后除之而后快之人。他选择尽忠,便成了忤逆不孝之辈……
这几日,他一直饱受痛苦煎熬,其中滋味,绝非外人所能想象。
而这些话,他绝不能诉之于口。哪怕是对萧诩,他也说不出口。
“祖父已经老了,”傅卓忽地低声道:“他这一病,不知要多久才能痊愈。朝中不可无首辅,你还是尽快让王阁老接替祖父吧!”
这是在恳求萧诩放傅阁老一条生路。
萧诩注视着傅卓,缓缓说道:“傅阁老因傅妃病逝而病重,我在此时让王阁老为首辅,未免太过凉薄。等傅阁老病愈之后再说。”
傅卓暗暗松口气。
萧诩既然这么说了,显然不会趁机要祖父的命。只是稍作惩戒,让傅阁老“病”上一段时日而已。
“谢谢你。”傅卓由衷地道谢。
所有触怒天子有意染指皇权的人,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萧诩大可以让傅阁老“病逝”,以除后患。
萧诩没有赶尽杀绝,已是十分仁厚!
萧诩挑了挑眉:“你我相识十余年,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何须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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