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娜塔哼着儿歌穿过走廊。墙壁上的白垩片片剥落,每隔几十米才有一盏白光灯照明,这些老灯泡咝咝啦啦作响,像鬼火般一跳一闪,每盏灯只能照亮走廊的一小段,两盏灯之间伸手不见五指,就这么黑白交替去向远处。
雷娜塔并不害怕,她是在这里长大的。她穿着白棉布的小睡裙,抱着她珍爱的布袋熊。布袋熊是博士送她的生日礼物,拜托破冰船的大副从莫斯科买来的。在黑天鹅港这是一件奢侈的礼物,破冰船每年可只来一次。雷娜塔给小熊起名叫“佐罗”,她从书中知道佐罗是个戴面具的侠客,一切坏蛋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吓得瑟瑟发抖。晚上睡觉时雷娜塔也抱着佐罗,要是黑暗里藏着什么怪物想伤害她,就由佐罗干掉它们。
走廊右侧是坚厚的墙壁,左侧都是小房间,一共38间,铁门上用白漆刷着数字,从1号到38号,每间小屋里都住着一个孩子,一共有38个孩子。雷娜塔是38号,最末一号。
她趴在一扇铁门的小窗上往里看,小床上睡着一个男孩,那是雅可夫。她捡起一片剥落的墙皮扔进去。墙皮打在雅可夫脸上,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是金色的,眼珠缓缓地扫视一轮整间屋子。确认没有危险之后,雅可夫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他并没有醒来,这种在睡梦中扫视周围的特性就像蜥蜴。蜥蜴睡着的时候如果感觉到周围的风有变化,它不会立刻惊醒,而是神经系统的一部分先苏醒,检查周围的动静,如果没问题,它就继续睡觉。
雷娜塔知道他不会醒,她就是砸着好玩,百无聊赖穷开心,护士们可不知道她背地里那么蔫儿坏。
做过手术的孩子都跟雅可夫一样,一旦入睡就不会轻易醒来,听见梆子声就会跟着走。
做过手术的孩子都不需要起夜,但雷娜塔没做过手术,所以她有时候会起床上厕所。护士们懒得每次都给纸娃娃开门,又懒得收拾她尿湿的床铺,所以有时候不锁雷娜塔的门,她要起夜自己去就好了。护士长严厉地警告雷娜塔不准借解手的机会四处转悠,上厕所要快去快回,如果被她抓到在外面瞎转就要关禁闭或者做手术。
但雷娜塔很贼,很快就摸清了护士们的行动规律。过了午夜护士们就不查房了,现在她们正在值班室里喝酒打牌。这时整个楼层都归雷娜塔所有,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巡视楼层就像小女皇巡视领地,去工具间里转转再去设备间里转转,扔墙皮调戏那些睡着的孩子,再去暖气管的出风口那里吹吹暖风。
她借这个便利搜索过楼层的每个区域,却找不到那条黑蛇的踪影。
雷娜塔还记得黑蛇第一次出现的情景,那晚雷娜塔犯了错误正被关禁闭。她趴在冰冷的铁门上呜呜地哭泣,嘶哑地念着“妈妈”。那是她哭得最凶的一次,护士们隔着铁门大吼说,哭吧!哭哑了就安静了!于是她就放声大哭,想喊全世界的人来救她。她一直哭到深夜,哭得再也发不出声音,却没有人来。
月光从小窗里照进来,照在她单薄的白棉布小睡裙上,照着她瘦弱得接近透明的小腿。
那天晚上雷娜塔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种要向全世界呼救的人,恰恰就是全世界没有任何人会去救的人。
她第一次想到,也许可以去死。
这时整座楼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无数金属在轰鸣,黑色长河般的巨大身影在走廊上游过,金色的双眼火烛般明亮。黑蛇来了,带着狂风,青紫色的电流黏在它的鳞片和铁门之间。它浑身的铁鳞开合,就像欢乐的响板,它游过禁闭室的时候看了雷娜塔一眼,巨尾狠狠地抽打在铁门上。
于是门开了,雷娜塔跑了出去,呆呆地望着它巨大的背影。
它是来……救她的?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四面八方仿佛一亿个魔鬼在齐声高唱。
雷娜塔坐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捂着脸放声大哭,她不是惊恐而是欢喜,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人来救她的,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原来她并没有孤独到没有同类。
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必有为你而生的人,当你站在悬崖尽头时也不要失去希望,要多坚持那么一秒钟,等那个人一骑绝尘如狂风闪电般出现在你面前。你将跨上他的马背,即使他是被神囚禁了一千年的魔鬼。
她停下了脚步。再往前走就到头了,那里有一扇孤零零的铁门,上面用红漆写着巨大的“zero”。
零号房。
这层共有39个小房间,但排序只到雷娜塔的38号房,多出的一间就是零号房。这群孩子一共只有38个,也许零号房里也住着一个孩子,可是他从未露过面,没跟雷娜塔他们一起放过风,不在食堂吃饭,也不参加晚上看革命电影的活动。所以零号房应该是个空房间。有大胆的孩子往里面看过一眼,说那是间很可怕的禁闭室,里面有刑架一样的东西;也有孩子说那里面其实关着两个孩子,曾隐约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总之零号房是个谜,护士们吓唬孩子们的时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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