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洪走后,萧浪又有了独处的时光。
当年他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江湖,有许多人怀恋他,也有许多人忘记他。
萧浪自己在石壁上凿了个洞穴,每当刮风下雨他就睡在里面。当然,萧浪更喜欢全身心地投入这山水之中,晚上也不回去,就睡在有月光照射的巨石上。
他喜欢躺着,然后睁着眼睛看天下的星星,就像小时候一样。
萧浪师出神剑门,小时候的他性格孤僻,谁也猜不到他日后能成为大名鼎鼎的剑圣。
八岁之前,萧浪总是像一个木偶人,每日痴呆,即便是他最喜欢的师父来找他,除了有模有样地跟着师父练剑,师徒二人都没有交流。
没人知道那之前的萧浪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当今的剑圣在想什么,他现在心里所想,更没有人知道。
常人做梦,大概第二天就将其抛之脑后,即便不想忘记,也想不起来。
但是萧浪,从小过目不忘,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他都清晰记得。
萧浪记得自己六岁时做过的一个梦,梦中一个密林深处,水雾弥漫;水雾的尽头,站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黑袍,要悬长剑的侠客。
迷糊之中,此人开始动了起来,身形梦幻,却又像近在眼前。
自打那以后,年幼的萧浪对剑道有了自己的见解,以至于师父所传授的那些精妙剑术,他都只是应付了事,在他心中,六岁时梦见的那场视觉盛宴,才是剑道的真正传承。
此时看来虚幻,萧浪也没跟人谈起。
只是后来萧浪偶然间得到了这把锈迹斑斑的风雨剑,才勾起了他对这个梦的回忆,仿佛天人馈赠一般。
那时候的萧浪,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年纪轻轻,便坐稳了武林第一的宝座,几乎所有的江湖人士,都知道这剑圣没有对手,一手漫天剑雨,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百年难遇,千年奇才,便是对萧浪最笼统的评价。
但是锁龙谷一事后,灰头土脸的萧浪从谷中逃生之后,躺在太阳底下,那种绝望,没有任何形容词可以描述,萧浪也再也不敢去想。
他自责,却又无助,他亲眼看见这些江湖兄弟被万箭穿身,被烈火焚烧,被巨石压得血肉模糊,他那招为人称道,如有神威的漫天剑雨,在那刻显得那么苍白。
萧浪只救下了一个老僧,或者说他们是互救。
这个老僧只稍微调息片刻,便要起身回去,萧浪喘着气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高声喊道:“洪悟大师,底下还有活人没?”
洪悟头也不回,步履有些放缓,却只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洪悟走后,萧浪起身,刚想回头,却只感到身后热气腾腾,想必那谷中的大火还在燃烧,又想起了洪悟的话,愣了一愣,还是毅然回过头去,奔至崖边,只感到热浪扑面,谷中一派通红,看不清一切。
萧浪将风雨剑查到了地上,满头大汗,知觉也逐渐减弱。
萧浪抬头,阳光刺眼,他高声问道:“老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没人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再之后,萧浪隐姓埋名,远赴塞北,在傲北国遇见了拓拔洪为非作歹的关门大弟子宇文昊,将其斩杀后,萧浪迎来了拓拔洪的复仇。
那一站,一天一夜,最终拓拔洪被萧浪一剑指向眉心,败下阵来。
得知萧浪的真名后,拓拔洪惊讶不已,这个中原剑圣,在塞北的威名早就成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拓拔洪高诉萧浪,自己这个大弟子仗着他的威势为非作歹他也知道,只不过他是自己年少时结义兄弟的遗腹子,自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心。
可是此人早已没了良心,做尽坏事,武功高强,加上背后有自己的影子,在塞北国也没人感动他。好在萧浪出手替他除掉了这个畜生。
说到这里,拓拔洪唏嘘不已,不停念叨要去给自己的兄弟上两柱香,向他道歉。
两人一见如故,在拓拔洪兄弟的坟前,拓拔洪与萧浪痛快畅饮,一醉解恩仇。
言语中,拓拔洪感叹人生在世,有太多生不由己。他的兄弟本来就是一个侠客,嫉恶如仇,为救人而死,没想到生出的这个儿子却是天生的畜生,假如自己的兄弟还活着,只怕宇文昊活不过十八岁。
如此心胸,萧浪倒也认了他这个朋友。
解开了心结,萧浪也开始向拓拔洪讲了他来之前的经历,他一直苦于无人诉说,这个拓拔洪,既不是中原人,又与其志同道合,对于武学有着独特的见解,这一切,都让萧浪觉得拓拔洪是个可以倾诉的人。
醉酒后的萧浪没了以前天神般冷峻的面庞,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应有无奈与不知所措。
听完萧浪的诉说,拓拔洪也跟着咬牙切齿,要将萧浪引见给傲北圣主,还要将自己国师的官位让给萧浪,拓拔洪高诉萧浪,这中原的新皇帝就是一个伪君子,如此惨绝人寰的杀戮,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去做。
萧浪听完一下子酒醒了大半,他高声拓拔洪,自己生于中原,也将归老于中原。说到底,这件事的发生与武林人士对于长生的痴迷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人要是减少很多欲望,那将会得到更多东西。
拓拔洪敬重萧浪,不再强求,临走前,拓拔洪拦住萧浪,要与其再比试一场。
萧浪笑言:“我现在落魄,你也在悲伤之中,我两不宜再战。等到十年之后,你到中原闽州的桃源境找我,那时你我再战,就当决一胜负,也当作是迎接花甲之年的最后一次相逢。”
萧浪珍惜这段短暂的兴趣相投,在他人生的低潮能遇到拓拔洪这个塞北刀王,也是不枉此生。而拓拔洪,对萧浪有敬意有敬畏,原本想对其除之后快,但是终究没有下手。他知道萧浪已经起了隐居之心,更何况此举实在非大丈夫所为。
萧浪送走了这一故人,轻松了许多。
十年一诺,终究没有让人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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