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你可算是回来了。”看见瑞祥直跳脚的模样,冯紫英脸皮动了动,“又怎么了?”
瑞祥扑上来,压低声音道:“宫里来了公公,都等了好一阵了。”
“哦?”冯紫英也不敢怠慢,这才几日,怎地永隆帝又坐不住了?“是周公公么?”
“不是,是仁寿宫来的人。”瑞祥惴惴不安地道。
仁寿宫?
冯紫英悚然一惊。
仁寿宫是太妃居所,太上皇清养之地大明宫便紧邻仁寿宫,有时候太上皇也会歇脚仁寿宫。
可自己和仁寿宫从无往来,便是太上皇那边的大明宫也一样,为何会是仁寿宫来内侍找自己?
再说了,宫内召见外臣,也不符合规矩。
除了皇帝外,便是太上皇都已经很少召见外臣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上皇召见外臣都会引发有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自打元熙帝退位之后,一般都不召见外臣。
即便是要召见,也是在特殊时段,比如岁末年初召见一些老臣以示恩抚。
寻常时候也就是一些外臣听闻太上皇有恙,会主动去觐见看望,而且多以武勋武将为多,文臣基本上都不会亲自去,而是以送帖子礼物的形式。
迟疑了一下,冯紫英脑中也是急速运转思考,该如何来应对此事。
既然人家来了,而且就这么候着,肯定是打定主意要见到自己才肯走。
这可和永隆帝派来的内侍不一样,多是传了话就走,便是自己不在,也就留话而已。
来了这么久,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要遮掩隐瞒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
自己这府上只怕一样有龙禁尉的眼线,怕是连自己梳拢了香菱和金钏儿的事情,都能传到某些人耳朵中。
“请他到外书房。”想了一想,冯紫英点点头,泰然自若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无需大惊小怪。
走上仕途之路,而且是像这样的封建王朝中的仕途,自然免不了派系、站队、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冯紫英也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冯紫英在外书房见到了这位内侍。
和那位周内侍有些不一样,这一位内侍的服饰明显就要高调鲜艳许多。
靛蓝色的袍服镶金滚边,带着特有的宫廷禁纹的腰带和高履,还有那充满压抑气氛的峨冠,与自己在东书房所见的周公公截然不同。
“翰林院修撰冯铿见过公公。”冯紫英不卑不亢的拱手一礼,目光澄澈清亮,直视对方。
来人应该在三十来岁,除了无须外,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内侍。
满脸精悍之气,眉毛粗浓,大鼻阔嘴,甚至那双手也是骨节粗大,不过在见到冯紫英时,仍然是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参见修撰大人。”
“不客气,公公贵姓?”
“免贵姓戴。”精悍男子展颜一笑,“可能修撰大人有些惊讶咱家为何登临大人府上,咱家也是受人之托。”
“哦?”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这个时候端茶当然不是送客,而是一种自谦和拉开距离的姿态。
本以为冯紫英会好奇的问道受何人之托,但是却没想到冯紫英却像是知晓内幕似的,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就再无声息,一味的品其茶来。
这让精悍男子也是一凛。
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一位据说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以非状元身份的新科进士入翰林除官修撰的年轻士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公公,请品茶,这是本官从苏州带回的太湖吓煞人香,味道奇佳,不可不尝。”
精悍男子有些悻悻,但是却也还是知趣地端起茶盅,小口品了一品,微微闭目一抿,这才点头:“果真是清香醇爽,不愧是太湖名茗。”
冯紫英悠然一笑,却不言语。
精悍男子知道今日若是不启口的话,只怕对方就会这么一直静陪而坐,倒也有些佩服对方的隐忍和城府,当然对方敢如此这般,自然也有底蕴。
放下茶杯,戴姓内侍清了清嗓子这才启口道:”修撰大人,咱家今日受人之托,是想要问一问,开海举债之略,那特许权和银庄之事。”
对方话语一出,冯紫英心中便有了底了。
虽然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拨人,或者是哪几个人出手了,但是毫无疑问,开海举债和银庄之事都已经触动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了。
自己这一段时间对于除了特定之人外,一直只收帖子不见人,这让有些人坐不住了。
文官们固然可以通过一些渠道来了解,但是毕竟涉及到具体的方略,他们既不可能问得太细,也不会太懂其中门道。
所以即便是冯紫英经常出入文渊阁和户部、工部和兵部,可寻常之辈也没有资格在冯紫英这里讨个说法,尚书侍郎们有碍于身份也只可能了解大致框架,这就让很多人如坐针毡了。
这个某些人当然不是寻常商人们,甚至可以说不能称之为商人,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混合体。
不过能够把这位戴公公都能支使得动,而且并不担心自家身份被人知晓,那也说明不仅仅是商贾们的心急如焚了,而是其背后的人都发急了。
冯紫英在下江南之前就要已经对这个所谓的江南做过一番了解,更是对江南的士绅商贾这一对矛盾结合体做过研究。
江南士绅商贾表面上是截然对立的,士绅以田土为根基,以读书为风气,以结交官府为体例,对商贾更为轻视。
而商人们则是营生为根基,以资本为纽带,更多的是通过官府中的特定人员和一些在江南中的豪门世家来作为奥援。
但这只是大周建国初期的情形,随着天平时代的过去,元熙帝继位之后,尤其是元熙二十年之后,江南士绅和商贾的界限急速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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