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天谈着主义真理,想必讨论这些东西的人,他首先是吃饱了肚子。如果每天饿着肚子,他一定会说,吃饱饭就是最好的主义,最大的真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是吃饱了撑的。无聊的人的主观意识,胡思乱想和胡说八道。生存就是最大的主义和最大的真理。
我半夜三更回到家里,心惊胆战地站到父母面前,把在怀里抱着的猪饲料拿出来放到他们面前,心怀恐惧地望着他们。在昏黄的油灯下,等着一声声最粗暴的日吷,最严厉的斥责。
但他们看着那一包足以让大家活命的东西,谁也没有说话。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接受了我这个第一次当小偷偷来的赃物。母亲甚至下意识地咂着嘴巴,嘴里的涎水似乎都要流出来了。
因为铁制的水瓢都被收走了,父亲就用瓢葫芦做了一个水瓢。我先把猪饲料倒出来,倒在洗脸盆里,用水瓢舀了几瓢水,倒在盆子里泡着。父亲无力地靠在被垛上,耐心地等待着。我自己跑了好几里的山路,又冷又饿,也实在没有力气了,坐在炕沿上,静静地等待着。
到了后半夜,母亲到外边看了看,整个村子都黑灯瞎火的,人们都睡着觉了。她让我到窑洞的对面,这样能看到整个村里的情况。因为只要谁家烟囱里冒烟,队干部就会抓起来,拉到会上批斗的:不允许自家做饭,所有的人也没有粮食。所以,凡是做饭的人,他们家的粮食一定是偷来的。被抓被罚被斗争,一点问题都没有,一抓一个准。
我站在村子对面的山坡上,担心看不到整个村子的情况,费力地趴到一棵大树上,像一只信鵩一样,警惕地观察着各家各户的情况。只要谁家的灯亮了,我就马上学猫叫,通知母亲赶紧灭火,要不然被人举报了,我们全家就会被抓起来的。
好在人们早就饿得爬不起来了,晚上没有任何活动。很多人连灯也不点,早早就睡下了,没有人半夜三更起来的。所以母亲就很放心地把那包猪饲料给煮好了。等猪饲料煮熟后,母亲端着油灯从屋里走出来。我就知道火灭了,我也不用放哨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家里。全家人就围着洗脸盆,用木头做的勺子,一勺一勺地轮流喝着猪吃的饲料,真比现在的过油肉还香还好吃。
鼓励是一个人成功或者失败的一个最强大的推动力。好的鼓励,可以让人进步,让人向上,最终成为一个成功者;坏的鼓励,可以让人倒退,让人堕落,最终成为一个失败者。但有的时候,鼓励也是人生存的一个不二法则。给炼钢务工的社员毓猪的哥哥,他掌管的资源,给了我最大的鼓励,也得到了父母的默许。我也知道,这种违规违法的东西,是犯罪的,是被人不齿的,是缺德的。但生存的法则就是最大的法则。当我们面临的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道德法律,礼义廉耻,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只有三个字:活下去。而当活下去成为人最重要的人生砝码到时候,强有力的动力也就在其中了。哥哥的资源,我的偷拿偷用,成了大家活命的唯一的源泉。尽管父母口头上也责怪我,不能这样做,不能拿公家的东西,这是犯法的。但当他们吃饱饭以后,就再也不会反对我这样做了。
母亲担心我遇到狼,把家中唯一含铁头的苗子给了我。那尖尖的铁翅,足以让狼感到害怕,也足以给我壮胆。尽管这样母亲还是不放心。她一直要陪同着我走到村口,一直到路的岔道口,还要远远地望着我。直到我消失在茫茫的月色中,她才摇晃着虚弱的身子,缓缓地回到家里,等待着我给他们偷回来活命的猪饲料。
现在我稍微长大一点,村里的狼也不多了。要是在小时候,我就是饿死也不敢一个人黑天半夜出去的。那时候狼非常多,有小孩经常被叼走。人们都不敢直接叫狼的名字,而是叫它“怕怕”。我一直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把狼叫做怕怕。等我读了书以后才知道那叫讳名,跟皇帝的名字一样让人敬畏。足见小老百姓是多么的弱小,只要比自己强大的力量,都要战战兢兢,连名字都不敢称呼的,尽管它们是凶残的狼。那时候,只要听见村子里人匹马虎,呜儿嘶叫,一定是有了狼了。狗在这个时候才敢去躖狼,直到把狼躖得出了村子,才能得到一点安宁。好狗死到狼手里,还真不是随便说的。我伯伯家的狗,就因为躖狼,跟狼结下了仇,它们联手用计,把它引诱到一个山崾子里,中了埋伏,活活的被咬死吃了,只剩下了几根骨头和皮,非常惨烈。
哥哥担心我到工地去的多了,引起别人的怀疑。
尽管我还是一个孩子,他让我在黑天半夜里,等人们都睡了觉以后,才让我去。而且也不敢把猪饲料放在他那里。他也是在半夜里偷偷地包好,放到村子下边的一棵大树的树洞里。他知道我拿着苗子,那树很粗,不借助工具是爬不上去的。他就用一根长长的棍子,把东西挑起来,放到树洞里去;在皮子上捆绑了一根铁丝,可以用棍子的斜叉挂住。我也在苗子的头上用粗铁丝做了一个钩子,借着月光,把苗子的头探进树洞里,慢慢地把那包东西勾起来,抱在怀里。鬼鬼祟祟地看看四周无人,便沿着沟里边的小路,深一脚踩一脚地回到家里,给饿着肚子的父母一点活命的粮食。最大的担心是被人发现而抓起来,如果那样抓起来的,可就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们全家老小。而我就是全家的罪魁祸首,把全家带进地狱里的首要分子,罪恶昭彰,罪大恶极。
我们做得都很诡秘,一切都在后半夜进行,没有被人发觉。但每次都不敢多拿,偷的多了怕人家发现。我自己年龄也小,走的又是山路,也拿不了多少。父母也不敢吃得多了。每天偷偷地煮上一点,只要饿不死就行。把没有吃完的猪饲料,在后边毓过猪的猪圐圙里,挖了一个坑,放在里面,再把猪食槽子放在上边,盖得严严实实地,周围都是猪粪,没有人发现里边的秘密。
但这样的好事并没有持续多久。哥哥因为表现良好,领导把他调离毓猪场,让他到工地上管理炼好的钢。他本来不想去,因为他毓猪,也能把家里人给顺便填饱肚子。但他又不敢不去。照看炼好的钢,当然是件好差事,不必干活,实际上也不用担心别人偷走。那一块块掺杂着泥土和杂质的所谓钢,就是一些铁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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