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对付保皇派,本来剑拔弩张的6792军和115师两个造反派,在市总部的统一领导下迅速联合起来,成立了新的造反组织。他们半夜里杀回县城来,用领袖毛主席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伟大理论,缴了公社民兵的枪,很快重新夺取了政权。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农村的民兵只有枪,没有子弹。如果枪没有子弹,那就跟烧火棍子一样,什么用处也没有。真正拥有武器,拥有子弹,甚至还有重型武器的民兵,恰恰是各机关,厂矿学校的民兵。他们根本就没有动这些人。
过了不久,机关的民兵,在县武装部的统一领导下,统一行动,迅速包围了县革命委员会。他们边往大院里冲,边朝天空鸣着枪,步枪冲锋枪,还有机关枪,浩浩荡荡。等他们拿起从民兵手里抢来的79步枪进行自卫时,却发现一颗子弹也没有。就算有子弹,也根本不是这些荷枪实弹、训练有素的机关民兵的对手。吓得他们赶紧从后门逃跑了。就这样没费一枪一弹,没有伤亡一个人,三八派重新掌握了权,完全就跟玩儿戏一样。
但这对我们全县人民好处太大了:谁也不愿意看到这个社会混乱,老百姓只愿过个安生的日子。没过多久,随着支左部队的到来,翁团长接管了革命委员会,社会就更加稳定了。他是支左部队,但哪一派是左派?军人也没法分清楚。好在我们现在只有一派,而且还是保皇派。这对这个团长来说,可能是再好不过了。从那以后,一直到新的革命委员会成立,叫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我们全县人民的生产和生活,非常平定安稳。
像我们这个嵎厍村当然也不能例外。以后再也没有发生乱斗乱抓乱批的事情。对地富反坏右,大家也大多麻木了:天天把这几个老不死的押着站在台子上,天天说着同样的话,有些审美疲劳了,实在是无聊得很啊。大家已经不再感觉到这场政治运动的存在了,甚至好像已经结束了。
我从那个山沟里的泥潭里逃出来以后回到家里,对这场经历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这是头一次对你说。因为对于自杀,那个时候有个很流行的口号,有点像现在的网络流行语,叫自绝于人民:不仅不会同情,还会鄙视甚至是仇恨。而像我这样自杀未遂的人,如果让人们知道了,更增加了一条罪名,更会让人们嘲笑鄙视,甚至是侮辱的。
江伯伯经过这样一场变故以后,连气带病,不久便去世了。江家的人,特别是江莲花,她慢慢的好像也想开了。因为他哥的事,连他的老父亲都参与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家都是被迫无奈,没有谁要故意害他。以后虽然见了我不说话,但也再没有闂过我。这场风波好像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我自己的生活也重新归于平静和正常。
第二年夏天,在玉米快成熟的时候,有一天快要下工的时候,杨明成找到我说,马吉平,你干脆照看庄稼大田吧。这几年你表现得不错,本来大队决定表扬你,让你当模范的。可像你这样的特殊情况,又不能把你的事情报上去,害怕挨头子。我只能多给你记些工分,在经济上照顾你;照看大田庄稼,不用干活,是个轻松的差使,你看行不行?
我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因为他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过话,绝对是强迫命令和威胁似的。这回可是太阳从西面升起来了。后来我慢慢地想起,造反派被赶走了,他自己可能也岌岌可危,执掌不了几天权了,担心我恨他,就这样来安慰我。可实际上我并没有这样想:他还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害我。因为照看大田庄稼,表面上是个轻松活儿,但绝对是要得罪人的。对偷庄稼的人,你要是不管,领导们就要收拾你,说你不称职;如果你要管,都是本乡本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抓住谁就得罪了谁,就会成为对方的仇人。很多人不想干,道理就在这儿。
我并不怕受苦受攰,不是那种干活伄伄儅儅的人,虽然照看农田苦不重,但要管理人得罪人总觉得伈伈惶惶,害怕叫人黑忾厌恶。
但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人家能用商量的口气跟我说话,已经算给了我很大的面子了。我不敢说我不干。我只能对他说,这确实是个好事情,不用干活,四处转转就行了。可这种好事情,像我这样的人干,名不正,言不顺:我自己就是个贼,让我去抓贼,那被抓的人能服气吗?不闂我八辈祖宗就算不错了。你说这合适吗?
我也用商量的口气跟他说,我说的当然也是实际情况。
这也没什么,他说,你那个毛病现在好像都改正了,再没有听说过你犯那样的事情了。一码归一码,只要你不再干那样的事情,就不会被人家抓住把柄的。谁家锅底没有黑?哪有那么完全清白的人。我看你还是按我说的去办吧。
我知道,我在我们村,对人家领导的命令是不能拒绝的,拒绝了,后果很严重。能跟我商量已经算给了我最大的面子了。再说了,村里的婆娘们,借着到地里拔猪草在猪草下面藏玉米棒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完全就是公开的秘密。只是胆小的少拿点,胆大的多拿点。连大小队村干部的老婆们,也跟其他的婆娘们没有什么区别,照偷不误。乌鸦和黑老鸹,完全一个样。至于说大面积的在黑天半夜去大规模地偷,根本不存在:天天在批斗在抓,在判刑,没有人敢犯这样的重罪的。实际上这差事确实是不错。想到这里,我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我拿了一只长长的苗子用来防身,也可以用来打狗。因为那些狗饿得不行,常常在玉米地里掰着吃玉米棒子。那些玉米秸秆倒在地上,被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都是流浪狗干的。苗子的把子坏了,一头成了个末夵夵,铁头也按不上了,只得重新换了个把子。还顺便抲了一把有一拃长的攮子,别在腰里以防万一,饿了时还能用来削东西吃。
生产队还组织了专门的打狗队,打偷吃玉米棒子的狗,但非常不容易。因为狗跑得比人快,你根本抓不住它。只能采取很多人包围捕杀的办法:组织青壮劳力。先由一两个人侦查,看哪块地里有狗。然后大家每人拿着一根棍棒,把玉米地里的狗包围起来,围到一处,然后乱棒打死。打了好几次,把打死的狗剥了皮,在饲养房里放在大锅里煮。从地里干活回来的人,每人都可以分到一碗。但狗肉是热性子的,夏天是不适宜吃的,常常把人们吃的嘴角起疱。又不得不去刨苦菜蒲公英煮成水去下火。
我肩上扛着苗子,在地里四处巡查,密切关注着玉米地里的动静。这实际上是责任心很强的一个事情,你只要巡查得勤快,那些想偷玉米棒子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一旦抓住可就没有好果子吃的。然而到地里去拔猪草的妇女们,却是没办法阻挡的。因为家家户户都毓猪的,又给猪吃不起猪饲料,只能毓猪草。到玉米地里拔猪草,既给生产队除了草,又给猪找到了吃的,可谓是一举两得。但对这种拔猪草的妇女们,不能不管。因为她们在猪草下边,大多藏着玉米棒子。可又不能真正的管。
快到中午的时候,拔猪草的妇女们要回家做饭。我就赶紧走到村口,像电影上查路条的人一样,把她们全部挡在路上,一个一个地检查。我把手放在竹篮上面的草上,抓起一把,看一下。看见草下边没有玉米棒子,就放行了。但我不能把草抓得太多。如果抓得太多,往深处看,十有八九是能抓到现行的。完全能够看到她们偷掰的玉米棒子。但我一定不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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