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从没相信过任何老百姓,在他的印象里,老百姓就是那些在北满中日友好医院中,满眼冷漠看着自己被拖进病房的人;还是那些在自己登上报纸后,在街头居高临下看着,等他转身以后,默默吐出一口口水的人。
他们平庸、普通,却瞧不起任何从高处跌落的人,即便是有一天神坠落凡间,估计也会有人走过去骂上一句:“你也有今天!”
这种人,怎么会在日本人的枪口保护其他人呢?
怎么有可能呢!
所以许锐锋故意蹲下了,因为在所有射击姿势中,跪姿比站姿更稳;他将双手搭在了那只够的后背上,这会让双手距离更近,方便瞬间拔枪;甚至,还给眼前的鬼子安排好了点名顺序。
日本人就在这一秒开口了。
“皇军有个问题需要你们回答……”
日本人才张嘴,许锐锋就已经看见了那个刚尿过裤子的老范浑身都在抖,很显然,他知道日本人的凶名。
“只要你们如实回答,就不需要怕。”日本人笑了,那名军官非常满意老范表现出的恐惧。
“来,告诉我,在这个院子里驻扎了很多天的奶头山土匪当中,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翻译和日本人一左一右站在老范身侧,一个说日语一个说中文,那时的老范觉着自己置身于阎王殿,周遭的日本子都是小鬼儿,自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有。”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老胡当即走到了许锐锋对面,恶狠狠的说道:“姓许的,你最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然,啧啧啧啧……”他把嘴唇咂吧的不停响动,像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奚落。
日本人则完全不在乎他的所作所为,继续冲着老范说道:“指出来,把你认识的那个日本人指出来。”
老范低着头,他抬起头的第一眼,竟然看得是许锐锋!
日本人揽着他的肩膀鼓励道:“说,你说出来我保你没事。”
老范缓缓张开了嘴:“我叫范冬,爹娘都是农民,没文化,大雪泡天出生,就按季节起了这个名。”
“没人问你是谁,问你的是……”老胡张嘴呵斥,日本人却突然太守止住了他:“你让他说完!”
老范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家穷,在葫芦口没地,可这儿呢,离城里也远,没人来收那些个税啊、捐啊之类的,还算能活人,我们家靠着租村长的地过日子。”
“农民嘛,都知道地里刨不出金子,只求过个安稳日子,能无声无息的来,不惊动其他人的走,就行了。”
“我就出生在这儿,小时候家里买不起什么玩具,我爹在邻居家狗下崽子的时候,要了一对儿,是一公一母,说是看家护院,可我明白,他就是要来跟我玩儿的。”
“说是要,可地里有了收成的时候,还是给人拿去了两筐地瓜,明面儿说给孩子弄点甜食,解个馋,实际上咋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打这儿开始,满院都是我的笑声,让狗舔的。”
老范笑了,笑容都显得不富裕,却能看出来是真的开心。
“后来我长大了,狗没能熬过我,一只老死了,一只病死了……”老范用力的咽着唾沫:“那种疼,跟爹妈没了不一样,爹妈没了你能嚎出来,能哭,狗死了,你就只能蹲在地上看着,为了只狗哭,让人笑话。”
“没了这两只狗,我就像是没了魂,种地也没了心思,回到家感觉整个屋子都空落落的,到那一秒,我才明白,原来在这葫芦口,真正属于我的,永远会跟着我的,只有那两只狗……”
“救了我的,是村长。”老范屋里的指了指旁边身穿绸缎的男人:“人家高价从德国买回来两条狗看家护院,说是叫黑背,当时好多人没见过这种外国狗,都去看,我也去了。谁知道这狗就跟我亲,俩小狗崽子围在我身边‘嗷呜、嗷呜’的撒娇,我都觉着是我那两只狗转世投胎回来了。”
“村长看着这情况,又知道我的事,就商量‘范儿,你要是实在没心思种地,不行过来给我养狗吧,反正你也养过’,这话说到了我的心缝儿里。”
“从那一天起,我就搬进了村长家的院子,不怕你们笑话,我和这两条狗一起吃一起睡,早上起来、晚上睡觉前每天溜两次,两条狗让我伺候的身上毛发鲜亮……”
老范眼睛里有了光,说起狗,他就变得神采奕奕。
翻译官纳闷的问道:“你说你没事跟狗叫什么劲?”
老胡嘲笑道:“翻译官,这孙子但凡娶得起媳妇,能天天搂着狗么?”
他以为这儿还是奶头山,他以为还和以前一样,嘲笑这些泥腿子的时候会迎来满堂欢笑,可尴尬的是,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笑。
日本人不笑,是因为听不懂,许锐锋不笑,是因为这姓胡的没人性!
老范不搭理他的继续道:“我就这么着,一直养着这两条狗,从小养到大,从大养到壮,这个时候……”老范突然一停,抬起头看向了许锐锋,他眼睛里没有恨,却偏偏伸手指着他说道:“这群土匪来了!”
“这群土匪看上了我才养匪的狗,非要摔死吃肉,我怎么拦都没拦住,还有人用枪顶着我的脑袋。”
老范浑身哆嗦着,证明他依然害怕,但是嘴上的话语却说的情真意切:“我不敢看啊,我一眼都不敢看啊……”
“可那群土匪就扒开了我的眼睛,在我耳边怪笑着,而他,抓着狗腿高高举起,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他一次没摔死,还摔了第二次,直到我看着狗嘴里往外冒血,看着那只狗的求救似得盯着我……”老范扭过头看向日本人,摊开双手说道:“我没办法啊,我让人用枪顶着,我没办法啊!”
翻译不知道为什么,气息弱了一个档次将老范的话说了出来,可日本人的回答不是同情,而是冷哼了一声冲着老范说道:“废物!”
老胡原本还在听故事,可看到老范伸手指向了许锐锋,他一瞬间惊醒了,这一切,不就是几天前他的亲身经历么?这,怎么成别人了?
老胡还没反应过来,那养狗老范冲着许锐锋冲了一把拍开了许锐锋的手,抓着仅剩的一条狗往回坐,将其紧紧搂在怀里喊道:“你别碰它!”
他在哭,在抖,许锐锋能看得出这老范是真的害怕了,可这回,他没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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