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年底,徐金戈的“历史问题”得到平反,有关部门经过调查得出结论:徐金戈同志当年参加起义,为北平的和平解放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由于错误路线的干扰,徐金戈同志受到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为此,根据中央××号文件,为徐金戈同志落实政策,予以平反,恢复名誉,参加革命日期按1949年1月算起,并享受县团级干部离休待遇……
方景林和徐金戈在分手三十年后又见了面,两人约定的见面地点颇具怀旧意味,仍然是景山中峰上的“万春亭”。
景山中峰不算高,海拔高度仅仅为88.7米,当年徐金戈多次登过此山,那时他还年轻,从山脚下到峰顶所用时间不过十几分钟,如今可不行了,在坐牢期间他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两条腿的关节像是生满锈的轴承,隐隐发出“吱吱”的响声,才爬了一半就气喘如牛了。
徐金戈歇了三次,用了四十五分钟才爬上峰顶。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这里的风光依旧,当年解放大军压境,北平城中一片混乱,从这里望去,东单公园临时机场上频繁起降的飞机给守军一方带来一种末日临头的恐怖感……如今,徐金戈站在“万春亭”上向东南望去,当年的临时机场一带已是草木葱绿的公园,向西边望去,唯见天际间一片火红的霞光,黛色的群山隐约可见,一种安详宁静的氛围笼罩着北京城。
此时和当年一样,同是暮霭时分,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仿佛三十年光阴并没有远逝。徐金戈百感交集,他还记得自己当年望着暮霭中的神武门,伤感地吟诵纳兰词:“玉帐空分垒,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
当年方景林顺着小路登上峰顶,随口接道:“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往事如烟啊。
一个声音由远而近:“犹记当年军垒迹,不知何处梵钟声,莫将兴废话分明。[1]
”
徐金戈惊回头,只见方景林穿着一身铁灰色的中山装,手执拐杖向他走来,徐金戈快步迎上去伸出手,两人的手在相隔三十年之后又握在一起。
相比之下,方景林显得更加衰老,才六十多岁的人走路已经需要借助拐杖了,很难想象他怎么走上峰顶的,十年的铁窗生涯似乎严重摧毁了他的健康。
“景林兄,当年不是你多方奔走,吾命休矣,这是你第二次救我的命,我欠你的情啊。”徐金戈颇为动情地说。
方景林淡淡一笑:“彼此,彼此,若不是你金戈兄高抬贵手,我恐怕也不能活着走出保密局的审讯室,你不必谢我。”
徐金戈望着北面的钟鼓楼,声音低沉地说:“当然要谢,那年在监狱里,每天都有犯人被拉出去执行死刑,我每天都做好上刑场的准备,把最干净整齐的衣服穿好,就这么一天天地等啊等,等得很烦躁。你知道,我不大在乎死亡,但我不喜欢等待,尤其是被动地等待死亡。我得承认,其实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恐惧感,每天太阳落山时我的心里都会轻松一些,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徐金戈啊,你又活过了一天,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至少今夜你是安全的。景林兄,这种等待的日子我过了将近一年,每天都可能是生命的终结,每天都会出现新的希望,而这种希望只能来自太阳落山后,当我知道自己可以活下来的时候,我想到了你,共产党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除了你,不可能有人为我开脱。”
“金戈兄,这件事我很抱歉,当年我以北平地下党城工部谈判代表的身份向你保证过,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接受和平改编,我们对所有起义人员将一视同仁,既往不咎。金戈兄,我食言了,多年来这是我的一块心病。”
“景林兄,别这么说,这不能怨你,你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谁也不可能超越历史,记得当年我们在这里也探讨过历史兴亡问题,那时我们都很自负,都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其实,现在看起来,你我的个人命运一旦融入历史的大背景中,谁又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方景林把身子转向西面,凝视着血红般的晚霞:“是啊,历史上的一切纷争,包括改朝换代无非是两种形式,革命和改良。到底用哪种形式更好?悠悠千载,衮衮诸公,则众说纷纭,从古吵到今,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坐牢时我也想了很多,说来荒唐,监狱的建筑计划、监规制度、劳动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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