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熙身子不好,这样突然病重的事早就发生百八十次了,是以,凌雪轩的下人们依旧井然有序,半点瞧不出慌乱来。
应崇远远就看到檀香扶着宋觅娇过来,身后还跟了个一瘸一拐的水冬。
他这才想起,昨日宋家这位大姑娘自请去家祠罚跪,只是三爷那个时候忙着去见贵人,腾不出手来帮她。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从祠堂出来了。
但既然昨日他们没插手这事,今天应崇也就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连忙迎了上去,“夫人这是怎么了?”
宋觅娇在门口站定,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面带倦色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微微垂眸,脸上带了一丝苦意,“想来是我这段时日行事不够稳重妥当,招了不少风言风语,连累府中清誉……”
宋觅娇说着又笑了笑,倒像是十分体贴地替沈家长辈们解释道:“是我自请去家祠罚跪的,不碍事。”
她这话滴水不漏,应崇和檀香都没来得及接话,宋觅娇就换上一副担忧模样,“三爷怎么样了?大夫来瞧过吗?”
檀香支棱着耳朵,也想知道沈自熙的身子如何了,才好回去给大夫人回话。
“哎……”只听应崇叹了口气,愁眉不展,“三爷的身子一向不好,大夫也束手无策。昨夜灌了一剂猛药,今晨算是稳住了,现下应该还睡着。”
“那我进去看看三爷吧。”
宋觅娇正要推门进去,却被应崇拦了下来,“夫人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宿,还是先去休息吧。三爷这儿有我和迟刃,夫人放……”
“迟刃姑娘也在吗?”
宋觅娇反应极快,一下子就抓住了话茬,收敛了脸上的情绪,看不出喜怒来,“若姑娘心怀旧主,不然还是让她回去伺候三爷吧,我身边有水冬伺候就足够了。”
应崇先是听得莫名其妙,又瞥见宋觅娇的脸色,见一旁的水冬竟也面带不悦地撇了撇嘴,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道:“夫人说的什么话,迟刃昨日也是见夫人被大夫人请去说话却久久未归,又不好贸然前去打扰,所以才来凌雪轩请三爷的。只是没想到三爷病重,她到底也是从三爷身边出去的,是用惯了的人,这才留着伺候。”
应崇急出一脑门子的汗来,生怕宋觅娇误会,“迟刃真就是在三爷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不是夫人您想的那样……”
宋觅娇也不跟他纠缠,坦然接受应崇的说辞,“既然我来了,就让迟刃回去休息吧,这一晚上下来定然也累了。”
她能扮贤良淑德的端庄正妻,自然也能耍一耍新妇的娇气。况且她才受了委屈跪祠堂,想见见夫君又被拦下,有点怨气再正常不过了。
况且她是沈自熙亲口认下的夫人,不管是过问夫君身边伺候的丫鬟妾室,还是在他生病的时候伺候,这都是分内的事。
“三爷身子不爽利,我这做娘子的,自然该在这个时候尽心。否则母亲也该说我不懂事了。”
宋觅娇不卑不亢,话里话外都是对沈自熙的关心,应崇便是生了一百零八张嘴,也想不出不让她去照顾人家自个儿夫君的理由。
应崇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叫他打架,哪怕是刀山火海他定然眉毛都不皱一下的,可后宅妇人这些心机手段,他怎么应付得来?
眼下只能如稚子一般被宋觅娇牵着鼻子走。
“你也守了一晚上,回去歇着吧,有事我差人来叫你。”
宋觅娇像极了一个宽容大度又体贴下人的好主子,愣是堵得应崇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她打通了应崇那儿,又扭头看向檀香,“檀香姑娘还是先回母亲身边伺候吧,还请姑娘转告母亲,待真相大白,我必定拜谢。”
檀香也得了自己想探听的消息,不继续在这儿惹眼,行了个礼道:“少夫人客气了,大夫人也说了,若凌雪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差人来。”
待打发了檀香,宋觅娇便进了沈自熙的屋子。
炭火烤着一股子清苦的草药味儿,闻得宋觅娇眉头紧蹙。
沈自熙的身体虽然不好,但贵公子的骄矜和将就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会儿虽还昏睡着,万一醒来闻到屋子里这个味道,定然是要发脾气的。
宋觅娇便开了屏风后头的一扇窗,既能透气,又不让冷风吹到床边。
等做完这些事,宋觅娇才在沈自熙床边坐下。
她都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看见沈自熙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了。
她虽然不敢真的把他当做靠山,但整个镇国公府,沈自熙是唯一一个愿意对她伸出援手的人,若这个人也没了,她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
于她而言,沈自熙要活得好一些,长久一些,她的日子才能好过。
可到底是什么病症,能让一个人羸弱成这样?
早产导致胎里不足的人不在少数,可也没有一个是像沈自熙这般严重的。况且以镇国公府眼下的权势,二房又有梁家这个富贵亲家,什么样的大夫找不到,难不成天下名医都拿他的病症束手无策么?
况且……
宋觅娇想到刚刚推三阻四的应崇,他是沈自熙的心腹,若没什么秘密,那为何连瞧都不让瞧。之前可都是她近身伺候的。
宋觅娇抿了抿嘴,见沈自熙睡得沉,便轻手轻脚地把沈自熙的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纤细的手指搭上他略显清瘦的手腕上。
她之前听大夫说过,病重之人脉象虚浮,跟常人的脉象大有不同。
若他的病症是假的……
“为夫怎么不知道,娘子竟还懂得歧黄之术。”
原本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沈自熙沙哑的声音,宋觅娇的手才刚刚搭在他手腕上,就被吓得慌忙撤了手,却被沈自熙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宋清正除了教女儿内宅之事,连行医问诊也教了吗?”
“你、你醒啦……”
宋觅娇心跳如雷,被吓得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后背沁出一身冷汗,身子僵得像是在雪地里冻了一整宿,“我这、这就让应崇去请大夫来,再给你瞧瞧。”
她起身要走,可手却被沈自熙紧紧抓着。
宋觅娇梗着脖子不敢回头,但沈自熙的话却钩子一般钻进她耳朵里。
“请什么大夫?”
他言语调侃,可听在宋觅娇耳朵里却一片冰寒。
“我看娘子刚刚给我搭脉的架势分明是有几分底子在的,有娘子给我看病诊脉,何苦再找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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