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逼近西凉,周遭飞沙走石,行路愈发艰难。
多年无战,军士们早就被金陵的水土养得娇贵。靠近西凉后,环境变得恶劣,队伍里水土不服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陛下,大军一路过来,可要休整几日?」
说话这人是李固安之子李星渊,年初刚满二十,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候。只可惜李固安年轻时虽还算个将才,但他中年得子,对这个儿子几乎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宠得没有半分将门虎子的脾性,行军布阵也都只是纸上谈兵。说难听一些,怕是连只鸡崽子都没杀过。只当这差事是太后看在李固安忠心多年的份上,特意给他的青云梯,满心满意大胜而归的是美梦。
见皇帝不语,李星渊又加了一句,「再有一日路程就到西凉地界了,我军上下都是精锐,又有陛下亲率,只怕西凉那群乌合之众早闻风做鸟兽散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兵家上上计。」
舟车劳顿这么久,皇帝面带疲色,他只当没听见李星渊的话,问道:「兵士们如何了?」
「水土不服,随军大夫已经开了药,想来服用几幅就没事了。」ap.
「嗯,退下吧。」
「皇上——」
「皇上,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见皇帝没搭理自己,李星渊本还想再追问个旨意,帐子外面却传来侍卫的通报声。
李星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行礼退下,往外走的时候又不动声色地和太医交换了一个视线。
「微臣来给陛下请脉。」
哪怕是在外面,给皇帝请平安脉的规矩也是不能乱的。
周太医循例给皇帝把了把脉,但他们太医院上上下下对皇帝的身子只有一句话可讲,周太医装模作样收了脉案,张嘴便是,「陛下身体康健,也没有水土不服,到底是真龙天子,有上苍护佑。」
原是每天都听惯了的话,周太医都等着皇帝「嗯」一声,然后挥手让他滚,却不想他今儿运气不好,落在李星渊后头来诊脉,好死不死撞上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
「周太医日后若是不行医治病,倒是可以做钦天监,」皇帝轻笑一声,说不上是什么语气,「张口闭口真龙上苍的,听起来比你开方子还熟练。」
周太医浑身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等回过神的时候后背都湿透了,他伏跪在地,僵着舌头不知该说什么时,高位上那人尊口一开,「不过一句玩笑话,爱卿可别当真,既然脉象安稳,你退下吧,朕想休息了。」
「是是是,微臣告退。」
周太医浑身瘫软,连滚带爬地出了帐子。
见周太医这狼狈模样,皇帝倒是真情实意地笑出了声。
入夜,皇帝才下令让军队在原地驻扎,休整个一两日再慢慢往西凉走。
帐外重兵把守着,也不知李星渊是真的忠心,还是为了李家将门脸面,竟亲自守在皇帝的营帐外,除了贴身侍卫和太医,旁的人一概不许接近。
沈自熙站在离军队不远的树上,见李星渊围着营帐转来转去,一开始他还静等着,心想寻个时机靠近,等捏死第三十二只蚊子后便彻底没了耐心。
他足尖轻点,树叶微微晃悠,再眨眼,一袭黑衣的沈自熙已经融进了黑夜。
李星渊持剑守在帐外,一阵困意陡然从尾椎骨蔓延而上。他晃了晃脑袋,本想撑起精神,可眼皮子却越来越重。他咬了咬舌尖,只好吩咐下面的人,「都给我守好了!不许有半点岔子。」
「是!」
沈自熙也借着交班间隙,旋身入了皇帝营帐。
「这李星渊倒是会做表面功夫,朕的瞌睡都快等出来了。」
生人入内,皇帝倒是一点都不惊讶,他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陛下。」
沈自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一路过来可还安好?」
「朕已出了宫城,一无亲兵,二无心腹,又这般——」
皇帝一脸讥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无缚鸡之力。」
「如今安好,之后可就不知道了。」
营帐内默了默。
片刻后,皇帝又道:「只要双方交战,朕作为主帅,岂有不战之理?」
「上了战场,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朕了。」
沈自熙道:「我会护你周全。」
皇帝笑了笑,「行了,两个大男人说这些,大半夜的叫我浑身汗毛倒立。」
见气氛稍稍和缓了些,沈自熙才把这段时间的盘算一一道来,「城中百姓已经全数疏散,即便保证不了全无伤亡,我也会想办法把伤亡降到最低。」
「嗯。」
皇帝敏锐察觉到自己藏在外袍下的手正微微颤抖着,他不想沈自熙担心,更不愿意他在这紧要关头分心。只做出一副不耐烦地模样挥了挥手,「行了,该说的都说了,赶紧滚吧。」
沈自熙笑了笑,又想起什么似的,盲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这是我之前让步长命配好的护心丹,你的身子……」
他叹了口气,「多少也顾惜着点吧,真当我看不出来么?」
皇帝下意识攥紧了手,随即又松开,「行了,朕知道。」
「对了,你那夫人……」
沈自熙突然惊觉,「做什么?」
见状,皇帝脸上多了一分笑意,「没什么,给你未出世的孩子备了一份大礼,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朕再给你。」
「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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