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色看着就至了晌午,周遭的温度开始不动声色的一点点滋长,那些蛰伏在地表深处的热浪在做了一个充分的积蓄之后,于这时一股脑的全部爆发了出来!
旁人兴许不大容易察觉到这来自地心的热,可跪着身子、以双膝与地面做着亲密接触的凤凤却体察的十分清楚!她记不得自己已经跪了多久,但诚然是很久了……昨晚上就被罚跪在瓷片上、后半夜又历经了那样恶心的一件事、现今又从一大早跪着到了晌午,她无论是身还是心,都大有些承受不住、分崩离析之感!
最初的时候她的思绪尚还是清醒的,可渐渐的太太屋里边儿也没了人说话,她自己的头脑也稍一转动就疼痛的很,她找不到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法子,双膝间本已麻木的不适感一浪浪重又袭来她的身上。
眼见这个身子就起了晃荡,凤凤下意识以掌心撑着地面维系这跪姿。
这时大少爷自母亲的屋子里出来,眼波无意识的一转动,甫地瞧见了跪在窗根子底下的凤凤!
他心一惊,下意识向她走过去。
方才因与母亲聊着天儿,他便渐渐忘记了这里还跪着一个人,时今见那大太阳波及下的她面色土黄、唇兮枯槁,心中就是一软,着实起了不忍。
凤凤浑浑噩噩的觉的自己头顶笼了一道暗影,下意识一抬头,却撞上了大少爷瞧向她的这道揉杂了不忍、慈悲、和些微怜惜的目光。还不待她有所反应,大少爷已经一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心思甫至,凤凤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大少爷是要把她拉起来。可她有了昨晚上的前车之鉴、心里了然着太太的脾气,又如何敢起来?她整个人在这个时候倒是铮地一精神!忙堪堪的往旁边一避,避开了大少爷的臂弯,但那身子到底乏力,眼见着便如一片云儿般的施施然倒了下去。
瑾煜探出的手臂落了个空,在当空里停了停,眼见着凤凤身子一跌便瘫软到了地上,他叹了口气,眉峰浅浅一聚拢。
这空荡里凤凤已经重又抬手撑着地面、把身子支了住,而那双腿已经乏木且肿胀的过度,她怎样努力都无法再维系方才的跪姿。
这边儿瑾煜也不管她,看着她折腾了良久都是无果,心中无奈之余对这模样不错的姑娘添了些玩心,便又凑到她身边儿几步,以神色止住她。
凤凤见大少爷向自己示意,只得权且停了那坚持。
是时有一息微风撩拨而过,将晌午时的燥闷感驱驰了些微。就着这拂来的一脉清凉,瑾煜探身凑近凤凤,随着距离的不断及近,他嗅到她身上飘转而来的一脉芬芳,心中不觉就起了一阵波动、即而觉的怡神且疏朗。他颔首,在她耳边低声喃喃:“放心吧,太太乏了,这才进去歇息没空管你的!”无论是姿态还是神色、并着那口吻,都显得尤其亲昵且自然。若是不知道的瞧见了这么副情境在眼睛里,决计是要起了误会、以为这是情人之间颇为暧昧的絮语。
但此刻凤凤已然身心俱疲,而大少爷任何的好心好意在她这里都成了叨扰和困惑。她只想着怎么样把这少爷给打发了去,自然不曾留意二人之间这一脉不合时宜的贴近。对于少爷的话,凤凤置若罔闻,将芙蓉面微微的向一旁侧侧,也不说话,干脆就这么把身子半趴半蜷在地上。
这不多时的交集,愈发让瑜煜心觉到凤凤的倔强,无论他怎样说、怎样劝,凤凤就是不起来!偏偏这是在母亲的地方,他又不好强自让这丫鬟起来。
半晌的纠葛,敛目瞧着那沐在光影里的一张含霜又隐着风流的桃花面,他那两道眉峰不觉便聚拢的愈发紧密。若不是怕惊了母亲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他倒还真想就这么同这小丫鬟耗上了!倒是要看看他们两个人谁的耐性更好些、谁的坚持更持重些!
不过现在,他却也是半点儿都没了法子。虽然怜惜这年纪清浅的小丫鬟,可又不得不顾惜自己少爷的身份、合该的讲究。
又这么辗转须臾,他终是做了妥协,颇为无奈的沉了目色摇了摇头,起身吁出口气、抬步离开。
感知着身边儿这少爷已然走远,凤凤心中才缓了缓绷紧的弦,侧目时果然见那笔挺如青松、如玉树的身影渐行渐远往院门处走,就在这时,她的心头偏生又涌上了一层浅浅的黯然,似乎并没有合该的一份轻松,甚至有些失落……
这情态令凤凤蹙了蹙眉,转而便觉的自己果然是任性了!明知道少爷留在这里、向着自己,其实是会在太太那里给自己造成更多的困惑,但同时她又渴望着有一个人可以在自己身边、可以向着自己……当这个内心一直渴望的人梦幻般的到来时,她诚惶诚恐;而当这个人他顺应着自己的心愿离开时,她又倍加失落、甚至委屈想哭。
呵!
念头起落,凤凤垂眸浅浅,纤长的睫毛合风如蝶翼曳动,将眼睑剪下一排斑驳的扶疏暗影。她在心中起了自嘲,道着果然是自己的欲望太多、果然是自己执拗且任性了……一时又忽而哀感自身如秋叶飘零、实觉前路难以寻探,便不由心有戚戚,在这萧索金秋依旧燥热的晌午,她渐有失心动意之态。
万瑾煜这边儿已然行至了院门口,可那心里头很作弄的,总觉母亲这里还有什么是自己牵心难耐、实不能放下的!心念微动,他清楚的明白那是什么,定住步子不由再度转身回瞧,刚好看到凤凤颔了花靥、垂首黯黯的一副情态。
无风却起了水汽的视野里,那纤纤柔柔的身影跪瘫在窗子底下,四处石青色的墙壁与威仪的图腾将这身形衬托的愈发羸弱不堪、俨如娇艳的芙蓉花就此被吞噬在厚重的污泥……这陡升起的、前所未有过的压迫感铮地便作弄的瑾煜喘不过气来!
只是,因为凤凤是垂了头的,故而他不曾瞧见她目波里积蓄的水润与柔款的企盼。而他这一回目时她刚好将头垂了下去,故而她也不曾知道他临别时的一刻回顾,不曾知道他含着深意的目光波及在自己的身上、坦缓漫溯与铺陈了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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