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围场是离京城最近的围场,皇帝率公侯大臣卯时从城门出发,中途在馆驿休憩半个小时,到达行宫时还能看到暮色四合的美景。
虽然前朝的臣子被杀得所剩无几,但朝中还有不少人认得沈贵妃这张昳丽琳琅的脸,沈照渡只好抛弃骑马,陪着她一同坐在马车里,避人耳目。
作为宠妃,每年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沈霓都能伴君出行,住的是离紫微殿最近的瑶光殿。
瑶光殿的后花园还有温泉引入,亭台楼阁相映成趣,一步一景,比帝皇所居的紫微殿少一分肃穆,多一分怡趣。
也不知道沈照渡是怎么和萧翎说的,暌违两年之久,沈霓再一次住进了瑶光殿。
瑶光殿里的陈设与两年前无异,只是庭院里的花草不知道换了几转,印象中种满栀子的花圃现十八学士怒放,粉妆玉琢,尽显春色。
身为禁军首领和左都督,行宫内外护卫调遣都由沈照渡来安排,刚下马车就被太仆寺、禁军和卫所的人团团围住,无法抽身,只能被簇拥着往前走。
瑶光殿里伺候的都是昭武侯府的人,沈霓没有避嫌,吃过晚膳就在庭院里活动活动,走到出汗了就到温泉里泡一泡,湿着头发回殿时正好碰上夜归的沈照渡。
进门时他脸上御下的严肃还没褪去,眉头蹙起,右手搭在光秃秃的刀柄上,左手紧贴身侧,犹如夜间捕猎的黑豹,凌厉而勇猛。
可那双眼睛一发现站在花木扶疏下的她,凛冽的光顿时消散,眉眼柔和下来,回身向她走来。
“夜里风大,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走近看见她头发还滴着水,眉头又皱起,“你是想着冻病自己找太医诊脉,然后让他通知你父亲……”
“沈照渡!”
沈霓没好气地打断他无谓的絮叨,伸手抓了抓他握在刀柄上的手:“我的手是暖的,不冷,也没想见太医。”
他就没试过在沈霓温声细语时硬气起来,再加上被她摸了摸,竖起的毛纷纷低垂下来。
“那也不能在这里吹风。”
沈霓知道,沈照渡此人嘴巴笨得很,也就在床|上叫得欢,一遇上与人理论争辩,必输无疑。
要是对着外人还能舞刀弄枪来点武力威胁,遇上她也就只能跟只斗鸡一样,梗着脖子逞逞假威风。
行宫临山而建,夜风夹着高峰的寒意吹来,钻入骨髓,并不好受。
她给沈照渡一个台阶:“怕你忙得废寝忘食的,晚膳我热着一部分,快进屋吃吧。”
不仅嘴笨,还好哄得很。
沈照渡听见她关心自己,掩盖不住的眉飞色舞在昏暗中闪闪发亮,他低低地应了声好,松开刀柄去牵沈霓的手。
“明天要祭日,我不信鬼神,替了你爹在围场巡视的活儿,明天一早带你进山骑马狩猎。”
他说得理所当然,听得沈霓不由得瞪他:“我是不是还要谢都督您的坦诚。”
沈照渡骄傲地笑,虎牙露出个尖尖,与他那身麒麟官服的威武相悖,又有一丝异曲同工之处。
刚跨到正殿门前,守在大门的小厮火急火燎跑来:“侯爷,镇抚司陈缇帅求见。”
镇抚司只听令于皇帝,传达的都是天子圣意,不得怠慢耽误。
沈照渡看了身旁的沈霓一样,她知趣后退往外走:“我回避一下。”
“我就在这里见他。”他拉住沈霓的手,指了指面前的苏绣屏风,“你头发还湿着,别到外面吹风。”
萧翎处理政务时从不避忌沈霓,他也不能输在芥蒂上。
外面黑灯瞎火的,沈霓也不想出去,嘴上却还是不饶过他:“你就不怕我听了不该听的?”
沈照渡拉她回怀里,低头咬她脸颊:“那也要翻得出我的手掌心。”
殿门关上,陈缇帅同时出现。
“见过都督,这是陛下托我送来的新名单。”
沈照渡接过翻开,原本三个陌生的名字后面又加了一个他似乎听过的名字。
“狄广玉?”
他记得朝中姓狄的也就京兆狄家,虽无爵位世袭,但每一辈中都能出一位状元,门生众多,盘根错节,在朝中影响力极大。
陈缇帅颔首:“狄广玉身为文官,家中却私藏着一批□□,陛下怕夜长梦多,打算先下手为强。”
沈照渡将奏折塞进袖子里。
他后悔让沈霓留在这里了,她这么聪明,不可能听不出先下手为强是什么意思。
打发走陈缇帅后,他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进殿。
屏风后,沈霓拿着帕子吸干发梢上滴落的水珠,看他时眼睛平静得过分。
“如果在武官家中收到□□,会有什么下场?”
沈照渡反手关门:“你想讽刺我滥杀?”
沈霓摇头,将帕子搭在屏风上:“狄广玉与我父亲是国子监同窗,小时候他还教过我读千字文,现在得知他的结局,不免寒心罢了。”
“如果我杀了他,你会恨我?”
粗糙的大手抚上她的脸,沈霓没有躲,在黯淡的烛光下抬眸看着沈照渡的眼睛:“我有何能耐让你违抗圣命。”
点到即止,她退后一步转身,故意吸了吸鼻子说:“饭菜都凉了,你……”
身后的沈照渡突然将她搂紧:“你肯定在恨我。”
沈霓心道还挺有自知之明,但开口却是担忧的宽慰:“我只是担心你,朝中很多寒门出身的官员都受过狄家的恩惠。你要杀狄广玉容易,但反扑的后果未必承受得起。”
呼吸声近了,沈照渡将脸完全埋进她颈窝,不言不语,却满含依赖。
她故意欲盖弥彰:“这不是在关心你,我只是担心被殃及,别自我感动。”
“你才感动。”他幼稚又无力地驳斥,扳过她紧紧抱在胸前,摁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看自己的脸。
“沈霓。”
“嗯?”
他骄傲而愉悦:“明天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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