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知开封府。
作为天下首善之地的地方官,在朝堂的政治版图上自然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从最直观的角度来说,就是开封知府的面君次数仅次于宰执,跟御史中丞和天子私人的翰林学士差不多。而从职权上,京畿一路的政务、刑名、转运、军事,权知开封府都有管辖权,最少也有参议之权——地方上有帅司安抚、漕司转运、仓司常平、宪司提刑等四大监司分管路中权柄,但京畿,就只有一个权知开封府。
真要计较起来,天子、宰相也可以说是在开封知府的治下。
这是能沟通内外的首都亲民官。
要不然开封府尹在开国之初也不会是皇储的代名词,使得真宗之后,就没哪个臣子能拿到开封府尹这个官职,只能担任低一级的知开封府,甚至是低两级的权知开封府。
所以在钱藻几乎可以确定要离任,究竟谁来接任,就是朝堂上很重要的议题。
“钱藻的手脚好快,御史台的弹章还没递上,他都已经上表待参了。”并肩踏进崇政殿外的东阁时,章惇小声的对韩冈说着。
“还能怎么办?总得有人出来挨板子吧!”韩冈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个结果,不过这也是官场上的规则:“他这个开封知府本来就是要背黑锅的,不论是不是钱醇老的责任,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向京城上下给个交代。何况皇后本就因为郊祀之事耿耿于心,他哪敢恋栈不去?”
西北边境上的军事冲突并没有因为年节而平息,韩冈和章惇依然不得闲。正月初一好不容易可以不理政事,但初二就得进宫议事了。不过两人抵达崇政殿比较早,宰辅们还没到齐,只看到了一个蔡确,只能先在群臣专用的东阁等一等。等人到齐了,先一起去福宁殿问安,然后再回来议事。
“因为没什么伤亡的一场火离任,钱醇老恐怕也是松了一口气才是。”章惇与韩冈一起,远远地冲走过来的蔡确行了一礼,依然没停口:“开封知府也该换一换了。”
侍卫们在外面站得远,章惇说话没避人,蔡确耳朵也尖,倒是听到了,回礼后笑道:“在说钱醇老的事?”
“是啊,正说他这一回运气不好呢。”章惇回了一句,问韩冈:“玉昆觉得谁接任比较好?”
“此事可是韩冈可以妄言的?”韩冈当即反问了一句。
章惇会意的笑了一笑。
韩冈现在自保的心理很重。不是西府中人,却插手军务,纵然有充分的理由,可也已经是人人侧目,哪里还敢插手到如此重要的人事任命上?可不知有多少人拿着小本子在一笔笔的记账呢,等着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翻出来。
“其实换个人也不是坏事。”蔡确微笑道,“天子沉疴将起,上有王介甫平章军国事,下有得力之人安抚京师,朝堂倒是能安定一点了。”
章惇深以为然的微微颔首,可韩冈却不以为然。除了曾布的胡子给烧光以外,这一场火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韩冈觉得钱藻此时落职,等于是在刚刚稳定的地基上,又砍下了一根柱子。钱藻不是新党,但他行事沉稳,朝堂真的乱起来,对宰辅们是绝然不利的。但即便是同一件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来看,却是截然不同。
韩冈看蔡确、章惇两人的神色,再听到蔡确的话,似乎他们是从中看到了压制王安石的机会,“难道已经有……”韩冈的问题刚出口,就立刻警觉断了音。
不过已经迟了,蔡确尽量压低自己的笑声:“玉昆终究是没忍住啊!”
韩冈苦笑的摇摇头,任谁来都会想多问一句的。
聊几句私密的话,是拉近关系的好手段,虽然韩冈对蔡确有着很重的戒心,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蔡确以此交心的手法的确很有效。
“究竟是谁?”韩冈也不再避忌。
章惇不瞒他:“是王和甫。”
王安礼?!
韩冈顿时瞪圆了眼,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亏他们想得出来!
这是准备不让王安石说话吗?
“出乎意料?”章惇笑道。
韩冈无奈的一声叹:“那还用说!”
他虽然不知章惇和蔡确什么时候联络上的,但他们的想法的确很出人意表。
不论天子说了什么,又有什么打算,他打算借重王安石的声望、地位,却已经明明白白的摆在台面上。接下来若是让赵顼如愿以偿,王安石必然会大举插手军政二事,让宰辅们两边站。
王安礼可是王安石的亲弟弟。当王安礼做了开封知府,王安石就必须在许多事情上避嫌。让王安石继续做个不管事的平章军国重事,才是对所有宰执——包括韩冈——最为有利的局面。
韩冈暗自庆幸,幸好没人提名自己。否则有他这个现成的女婿在,没必要刚刚赶出去的王安礼再赶回来。让韩冈去跟他岳父打擂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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