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起风波(上)
电闪雷鸣,弥天大雨,笼罩着兴平城池内外,唐齐两军的迭日绵战也终于在上天之威下,暂休干戈。
染上血色的大地与营寨,也在这倾盆大雨之下,开始冲刷渐渐淡去,似乎先前的战阵之惨烈,让上天都不忍目睹。
藏在帐中的士兵们,覆盖着湿润与带着霉斑的被子,愣愣的平躺在帐篷里,望着一丝缝隙中透露出来晦明天光,偶尔营帐之中还有因为潮湿而让伤口疼痛的哀鸣声,但在乌云天幕之下,淅沥雨声里,仍显得这方圆百里间,异常的安静。
书房之中,坐在案前的郑畋,伏笔疾书,先是长安败报,再是黄巢困守犹斗发起的偌大攻势,与如今两军主力相持在兴平之下,以及陈王李承泽大破贼军精锐偏师,等等战役详情与局势解剖,都需要他一字一句呈报给远在蓉城的大唐朝廷。
在灯火摇曳之中,这位年纪才在五十来岁的国之干城,却显得越发苍老,发色斑白,几若古稀之人。
这位史书彪炳的晚唐名臣,自黄巢窃据长安,登基称帝之后,可谓苦心孤诣,一手撑起了大唐在关中的危局,一力促成了诸镇反齐的荡平之势!
谢师道缓缓步入书房之中,郑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伏笔疾书,一边问道:“可有事故?”
谢师道乃是郑畋幕府属僚,才干平庸,然而为人却忠勤,忧心说道:“近日凤翔军中,谣言四起,有说府库中无度夏之粮,有说陈王虽然击败贼骑,然而屯在武功之粮草已为被焚。还有言贼军势大,使相想要暂避锋芒之语,军心动摇。”
“哼!陈王传骑今晨才入兴平节堂,眼下就谣言四起,底下小卒何来此等门道?此不过是诸帅见战事僵持,血战损失惨重,而用是鬼魅伎俩罢了!稍安勿躁,且等明天节堂军议,本省自有应对。”郑畋加封中书省侍中,是为宰相,故而自称本省。
“可我才得消息,说是李昌言派遣传骑,与陈王暗通声讯,又有军中谣传,说是李将军图谋不轨...”
“嗯?!”郑畋闻言,冷哼一声,放下笔墨,眉头轻皱,呵斥道:“我治凤翔久已,士民兵卒尽皆服我,岂有此等谣言传动的余地?师道缘何尽说此等言语?汝心何在!”
郑畋虽是文人出身,然而却颇具威仪,加上掌军已久,一股肃杀之气,勃然而出,顿时就惊得谢师道连忙告罪,郑畋也知道,此时谢师道关心太过的缘故,无意之中当了诸帅们的枪使,不想太冷了谢师道之心,便将他挥退。
谢师道退下之后,转出郑畋视线之后,他却微微自得,他虽然干才人物,但何尝听不出郑畋言下之意?无非是责怪他将心思太过放在内斗之中了,却并无真切苛责,反而隐有爱护之心,更并未驳斥他对李昌言所言,已是认同。
残唐乱世,这不是一个文人可以乱说话,而不没有代价的时代。
聆听细雨,郑畋还想提笔著文,却半天难下一笔。心念转动,他也不禁怅然,李昌言何等人物,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自持久镇凤翔,调理得当,不见的有不轨之人有可趁之机。
但如今凤翔府库不实,而朝廷拨粮又迟迟未见,自己又治军森严,军卒没有“因地就粮”的机会,军中确实有不稳迹象,只是如今粮草尚可维持,凭借自己无二公心,卓著威名,还可弹压下去罢...
他终究心绪已乱,再无心力提笔,长叹一声,郑畋起身踱步到门前,遥望苍茫天地之间的倾盆大雨,喃喃自语道:“陛下啊,陛下...畋一力撑天,莫负微臣,莫负微臣...”
而在兴平城中的朱玫别院之中,如今已经正式升格为泾源节度使的他,正与李昌言在亭中,温酒品雨话江湖。
“如今黄巢困兽犹斗,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使相却一力力顶在此,恐怕是意气使然,而非兵家御守之道呀...”李昌言别有所求,意中所指,不言而喻。
朱玫看了一眼他,心思灵动如他,自打李昌言上门的时候就知道为的什么事情啦。不过此时他啊并未接话:“使相虽为文人,然而却有将胆,与贼死战于兴平虽非名将所为,然而其心其气却值得我辈敬佩...”
兴平处在长安西面当门,乃是控遏之要冲,兵家必争之地,两人如何不知?然而李昌言昧着良心讲,是为了勾起朱玫“同仇敌忾”之心。
而朱玫这么讲嘛,眼下与尚让激战,死的不仅有凤翔军、神策军还有他麾下的邠宁军呀,不过他话里虽然认同了一半,却也否决了一半,郑畋还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好领导嘛...
“自龙尾陂以来,经战百日有余,而黄贼仍旧猖獗,吾等虽然感佩使相心气,然而却空耗将士性命如何得行?吾闻将军也是爱兵如子之人...”李昌言又开始昧着良心说瞎话啦!
不过李昌言姑且一说,朱玫也姑且一听:“战事牵连,终究非人力所能全定,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过战祸迁延至今天,士卒与百姓确实受苦深重了啊,若是汝凤翔之兵,能体谅人心,未尝不可...”
说到此处,两人顿时相视一笑,达成了默契,然而李昌言却知道,若真生变故,朱玫坐视犹可,指望他帮着火中取栗却不太行啦...
回到自家宅院之中的李昌言在后园对着一位无须的年轻男子十分恭敬的说道:“近日联络诸镇,都道苦于郑畋久已。小田公公或可返还成都,告之中相,此间事定,待得六七月间,凤翔粮匮,神策、博野与凤翔军心耸动之时,便是李某不负中相所托之日!”
那小年轻只见此人先前还面色稍见跋扈,如今闻言,却连忙然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连忙扶起李昌言这位凤翔大将,说道:“我就知道,咱家没看错人!我干爹没看错人!将军一看就是非凡之相...”
这小年轻不是别人正是田令孜的干儿子,皇帝李寰的太监干兄弟——田匡佑。
这位日后一力坑爹,酿成河中盐变,使的他干兄弟李寰二度播迁,朝廷再难振作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奉田令孜之命,暗度关中,联络诸镇,准备倾轧晚唐最后一位的社稷良臣..
时光回溯,半年之前,斜谷道上的夜里,被郑畋五千雄壮军兵“护卫”着的田令孜夜不能寐,只因为他怕,他怕这斜谷道成了马嵬坡,自己成了杨国忠第二...
倘若说由此心悸,尚难让田令孜做此权变。
那么再加上,田令孜怕让郑畋真收此泼天大功,带胜回朝之后,他田令孜与北司诸阉都没个好下场!
昔日甘露之变不正是因为文官想要重振权威,收复大权才酿成的吗?不可不防!
当然最后的结局,虽然是中官集团,凭借甘泉之变,彻底攥取了大权,然而彼时可无一文臣,手掌二十万大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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