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阳光染黄了半个园子,穿透茂密的树叶投下碎金。白色的茉莉清香扑鼻,月季花瓣带着浇灌器定时喷洒落下的晶莹水珠,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像是一颗颗钻石,也像是滴滴泪珠。
一切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但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乌云,又好像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平日昏昏沉沉睡到下午才会醒来的傅老太太,在虫鸣鸟叫声中悠悠然转醒,长舒了口气,对着天花板喊了声青姨的名字。
声音罕有的有力。
青姨惊诧她醒得如此之早,忙张罗着起身,想去喊人给端碗汤过来补充营养。
傅老太太摆手阻止:“先不用,反正端来了也吃不下。你去知会一声,让大家今天都回老宅来,聚一聚。”
听得青姨一愣。
就算大家都过来了,老太太的精气神撑得住吗,会不会等人来了,又睡着了……
傅老太太面色慈祥而平和:“最后一面,总要见的。趁着我精神好,快点去通知。”
“老太太!”青姨心神大乱。
尽管心理上已作了准备,青姨情感上仍不愿意接受现实,语带哽咽:“您老人家福寿绵长,不要多想,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告诉我,我这就去喊人做准备,咱们马上去医院。”
“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天,人力有时穷,不用折腾了。”
傅老太太豁达地笑了笑:“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好多已经离开的老朋友。老头子,儿子,都在那边等着我呢。我跟他们说,我先回去道个别,等道完了,我再去和他们团聚。”
老太太是真正的视死如归了,此时精神状态好,不过是油尽灯枯前,最后的回光返照。
“我马上去。”
青姨背过身,悄悄抹干眼泪,连忙步履匆匆,出门去找管事的人。
………
傅临江第一时间接到老宅电话。
他受伤的事情,未免多生波澜,大家心照不宣的都选择瞒着傅老太太。
她老人家每天清醒的时辰不多,知道他公务繁忙,所以最近醒来时,对于孙子没有守在病床前,不像往常隔一两天就过来,并没觉出什么异样,只当是在自己睡觉的时候来过。
傅临江临上车前想了想,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给许曼言打了电话,才驱车前往老宅。
知道状况的许曼言,静着脸默了几秒。
然后简单说了声:“知道了。”
挂断了电话。
到底是什么态度,不知道。
出乎傅临江的意料,在他到傅宅一个小时后,就有人进到傅老太太房间,压低声音来告诉他,许曼言带着西米过来了,正站在会客厅里。
算算时间,她几乎是在放下电话后,立马就去了幼儿园,将西米一并接了过来。
“傅先生,许小姐现在上门来看望老太太,该怎么接待?”
许曼言前些日子也带着西米来看过傅老太太,那时畅行无阻,可此一时彼一时,傅老太太正陷入弥留状态,在简单的和几位亲人交谈后昏迷不醒,多少双傅家人的眼睛盯着等着,外人实在没有什么资格走进这间屋子。
除非傅临江开口。
“请她过来。
傅临江略一点头,淡声吩咐。
比起表面的波澜不惊,傅临江内心触动并不少。
在他心底里,既期盼许曼言能念着往日和傅老太太之间的情分,带西米来见最后一面,又担心着,两人如今是离婚状态,众目睽睽之下,她来了也许会引来许多非议和无端揣测。
所以他并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告诉她这个消息,让她对老太太将要离开人世的事情,做好心理准备。
没想到她不但来了,还来得这般快。
傅老太太虽陷入弥留状态,却始终留着一口气,好似有什么心愿未完成。屋子里的人轮流和她说话,老太太没有半点反应。
自动忽略掉屋子里其他各人异样神色,许曼言跟傅临江肩并肩站到床前。西米扒拉着床沿,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太奶奶。”
她虽然年纪小,隐隐约约也能感觉出周遭气氛的诡异。课还没有上完,妈妈突然将她从幼儿园接走,还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待会一定不能调皮。
她不像大人有那么多顾忌,看见想亲近的人便上来亲近,肉乎乎的小手,握上傅老太太干枯的右手,给她手心放了颗塑料质地的宝石花。
是她从手工课上偷偷留下来的。
傅老太太将一匣子的珠宝送给西米当玩具,西米也想送宝石给她。在西米的眼里,价值不菲的珠宝上镶嵌的石头,和闪闪发亮的塑料宝石并无什么不同。
“太奶奶,西米挑了颗最好看的宝石送给你。它是大红色的,像花朵一样的形状。”
知道傅老太太眼睛不好,她特地还形容了下。
听到西米的话,傅老太太的眼皮子微微颤动,居然慢慢收紧了右手,将手握成拳头,包裹住了宝石。
这一幕,让屋内人看了无不动容。
知道西米是许曼言生的,却不知道傅临江是生父的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老太太陷入昏迷,谁说话都没有反应,为什么对许曼言孩子的举动突然有了反应,难道真的偏心至此,连她和外人生的孩子都看得格外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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