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像把刀。
春容与他目光相接时,脑海中没由来地冒出这个想法。然而乐师们没有给这一眼太多时间,乐声响起,无数个日夜苦练出的记忆令她不假思索地随之起舞。
雪足点上鼓面,蘸染到尚未干涸的殷红水彩,舞步一动便将水彩铺开,鼓面之上,立时红花绽放,生机勃勃。
鼓点和乐,擂人心府。
一曲毕,她定住身形。
初登鼓面时,与祝眠相视一眼,令她忽视了脚下触感。此时曲终定身,脚下的软滑细腻之感分外清晰,不似寻常皮鼓。疑窦在心,却不露声色,她施施然行礼谢场,赢得满堂喝彩。
“好。”白衣公子击掌赞叹,“原不知这鼓该拟何名。今日春容姑娘一舞,玉足点花,一如春深,人皮在面,一如衣衫,这鼓就叫春衫鼓罢。”
“鼓面贴人皮,你是,公子瞬。”祝眠抱着刀的手略松了松,“一千两买鼓上一舞,这人皮鼓,恐怕要再加一千两,买她的勇气。”
春容与其他人都听得明白。
此刻,她光脚踩着的鼓面上,贴着人皮。
熟悉的厌恶感自脚底升起。
青楼妓馆从不是会怜香惜玉、尊老爱幼之地,没人会顾念谁还年幼,当多照拂。在她刚半人高时,就已被推去给那些荒唐客们,只要不破身、不伤皮相,如何亵玩,任凭客意。
起初她惊恐愤怒,连连踢开攀上前来的男人,却被捉住脚踝,撕去裙衫,迎来更加猛烈地扑袭。她的蹬踏抗拒仿佛在与人调情逗乐。后来,她学会轻轻抬脚,点在那些满脑荒淫的行尸走肉心口,一如此刻,踩在人皮之上。
令人作呕。
却仍含笑以对。
公子瞬没有否认,亦没有回绝,只是好奇地说:“她起舞之时又不知是人皮,何谈勇气?”
祝眠回答:“她现在知道了,仍泰然站着,这就是勇气。”
“一千两买一支舞,春容已倍感殊荣,公子无需加码。”春容含笑欠身,一双眼睛明亮动人,如秋波泛起。
公子瞬再度击掌,笑叹:“看来祝眠说得对。一千两买你一支舞,再加一千两买你的勇气。而你今夜出阁的彩礼,我还没有出价。”
言下之意,是他会再度加码。
依照先前叫价的气度来看,再追加的价码也必定不是小数目。两千两银子塞进一个妓|女裙底已足够挥霍奢侈,如此花销,令人不由思忖他究竟是何来路。
楼上隐于隔间的江湖人,苦思冥想,终究未能找出与公子瞬相关的消息。但人皮贴鼓,却令他们想到近段时日江湖中的几桩怪事。临近的几座城池中,皆出现过年轻貌美女子惨死凶案,那些女子无一例外,都被剥去胸口肌肤。
倘若公子瞬与这些女子惨死凶案有关,便由不得他在此风光。
楼上江湖人起身凭栏,看向噙笑闲坐的公子瞬,又看向抱刀静坐的祝眠,高声问道:“祝眠,你认得他?”
“不认识。”祝眠回说,“但有人认识。”
公子瞬好奇道:“哦?我一介无名之辈,有谁认得?”
祝眠回答:“谢尧。”
此刻,哪怕不混江湖的人,也因这个名字而有所动容。
宁州谢尧,义薄云天,声名赫赫,江湖中无人不敬之。灾荒之时,谢尧仗义疏财,扶危济困,苦难百姓无人不尊之。
“看来江湖传言是真的。”公子瞬羡慕叹息,“江湖第一美人对一名杀手青眼有加,天南海北地追随左右。”
江湖第一美人,谢华君,正是谢尧之女。
一句话,引来楼内众人艳羡之声。能够被江湖第一美人追随左右,试问有几个男人会不羡慕?
春容心想,像他这样的杀手,会令江湖第一美人倾心并不奇怪。只是不知道,那江湖第一美人,是否追着他来到银州城,来到软玉楼。
“原来是谢大侠的朋友。”楼上的江湖人松了口气,又因自己的揣测而尴尬万分,抱拳拱手道,“失敬。”
“不是朋友。”祝眠身形微动,似是久坐不适略作活动。
江湖人又紧张起来:“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祝眠再述一遍,“你还有何话要说?”
他目光未转,亦未称呼姓名,但所有人都觉出,他是在问公子瞬。
公子瞬亦如此觉得,于是回答:“五千两。”
如水入滚油,轰然炸开了锅,楼内看客议论纷纷。
春容仍立在鼓上,祝眠与公子瞬的对话她已然听懂,她听出祝眠是来杀人的,在杀人之前问对方遗言。她也知公子瞬并非答非所问,出价五千两,就是他此刻要说的话,倘若下一刻祝眠提刀杀了他,这便是他的遗言。
江湖中,总有怪人。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公子没有说笑?”宦娘头一个反应过来,她的脸上没有欢喜,反倒多了几分紧张。她也听出祝眠话外之意,方才剑客血还未干,或许又要再添新血。两条人命,疏通官府,要花去她不少银子。
公子瞬道:“倘若无人出价高于五千两,宦娘尽管称银子便是。”
“这……”
人们的目光与宦娘一同聚集在祝眠身上。
祝眠没有拔刀,而是说:“宁州谢尧,花五百两,买你一条命。”
“可惜。”公子瞬失落叹息,“倘若我有十条命,岂非可以再买|春容姑娘一夜?”
江湖人握紧栏杆,想要追问,毕竟谢大侠要杀的人,必定是十恶不赦之人。但他又没有开口,因他知道,祝眠杀人之前,不会再开口。
春容的目光锁在祝眠的刀上,值得谢大侠花五百两买一条命的刀,必然是极其厉害的刀。面对这样的刀,公子瞬能够从容应对,或许他并不惧怕。毕竟,一个剥人皮贴鼓面的人,又怎会有惧怕的事物?
“可惜。”祝眠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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