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喧喧噪躁了一天之后、玄青暗夜卷涌而至的时刻,被浸泡在阴森氛围里的万家大宅显得格外遗世独立,似乎是这浮华人间所有欲望与野心的凝集之地,又似乎那不过只是心底深处滋生出的一怀不靠谱的错觉罢了……
青阳院贤仪堂这边儿,太太看着夜色昏沉,整个身子染了微微的乏力。她就要睡了,这时却有小丫鬟进来对叶棂颔了颔首,即而低声极快的说了句话。
灯影下叶棂面上一惊,即而又是一喜,顺手打发了那小丫鬟下去,又忙不迭的转身向太太这边儿走过来。
方才太太已从菱花镜反射的镜面里,瞧出了叶棂同这小丫鬟面上神态的流转。她便心里有数,知道是又有了什么事情,不过看其情态心中知道不会是坏事情:“怎么了?”边抬手去卸耳畔的猫眼石铛,边悠悠然顺势问。
叶棂便抬手为太太卸了另外一只耳铛,旋即垂眉敛眸莞尔浅声:“方才小丫头说,看见老爷往这边儿过来了!”落言又一喜。
太太果然身子一颤,旋即神色一惊喜!她的面上尚未擦去脂粉,此刻一听老爷正向她这堂中走,便又要把已经卸下的耳环戴上:“我还以为老爷有了新宠就忘了我这个旧人了!谁知道他果然是个不肯轻易负了心的!”此刻的杨姿娴心里满满都是欢喜,小声紧紧的对贴己人言着,字句与神色皆藏不住这喜悦。
“哪儿能呢!”叶棂一笑,看着太太终于又不是那一副古板肃穆的样子、换成了孩子般的欢快,她的心中也跟着一明媚,笑意嫣然又道,“有大少爷在,那是太太与老爷的结晶……足以牢牢儿拴住老爷的心!”中途停顿的当口,她俯下身子凑近太太的耳畔,低低然却着重的这样道了句定心丸。
这话儿当真是极受用的,太太微笑,眸波起了水样的温软。
一来二去的又过了不多时,果真听得那过道处起了稳稳一段足步声,即而便是值夜的小丫鬟颔首问安的声音。
太太心中会意,在叶棂忙不迭的搀扶下起了身子往门帘处走去,刚好就见老爷让人挑了帘子稳步进来。
于是太太就与老爷打了个照面儿,夫妻二人先一愣怔,即而相视一笑。尤其是太太,笑容酣美,在这久别的丈夫面前竟露出一段小女儿般腼腆情态。
万老爷看的心中柔软,又走几步过去,抬手握住太太的手牵着她回转身子、择了个地方坐下:“可用了膳?”家常话的调子,看起来心情不错,夫妻间俨有一股亲近又疏离的相敬如宾。
太太的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和恰到好处的神情。不过多少还是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老爷要过来,便也早早的用了膳,才用了完。”颔首答道。
老爷闻言便点点头,这杨姿娴虽然不是他的原配,此刻却是掌管着万家后院儿的大事小情、地位如同正室。他此次回来,便是走场面都也一定得在她这里呆上一阵子、好好说说话的:“我不在的这一阵子,这府里头可都还好?”颔首再问。
“好着呢!”太太展颜一笑,稳着声音答道。旋即又把声音一微扬,“哝,还新修缮了许多处屋舍、院落,老爷瞧着可觉的欢喜?”
万老爷心里是有底的,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一侧叶棂不失时的浅笑开口:“这一切都赖于太太尽职尽责!”适时提点那么一两句话,以敦促这对夫妻之间感情的增进。
就循着这灵巧丫鬟的一段机变,太太摇头接口:“都是应该的。”又向老爷颔首、目光沉淀,“也是众姊妹们努力的成果。”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老爷也知道杨姿娴是在走过场的谦让,毕竟府苑的事务一直都是她在打理,将这万家后院儿整顿有条自然她功不可没:“辛苦你了!”他向她点点头,听来语重心长。
即便老爷似乎从进门儿到现在一直都在说这客气的场面话,但对于太太来说能得着老爷对自己说这些肯定的话、得着这一脉发于心的多多少少的真挚,她打心坎儿里也觉的很是满足。
敛眸浅叹,太太抿唇噙笑,螓首缓缓:“帮着老爷打理万家,做妻子的哪儿会觉的怎样辛苦!”
这话又说的何其周成,若是不知道的人仅看到这样的场面,一定会觉的这位太太她是一位温良贤惠、柔顺端然的难得贤妻!
论道起来,这位太太也就是脾气大了点儿、性子凛冽了些,其实她是极能干且持重的,这些都委实不可否认。
灯火摇曳,微光暖暖的铺陈在眼帘里,万老爷看着自己这位太太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态愈发的满意。旋即那目光顺势一波及,便瞧了瞧一侧立着的叶棂,旋即对她打了示意、让其来为自己捏肩膀。
叶棂得了老爷的目视,心中会意,便行步至了老爷身后,抬手为他力度适当的按摩肩膀。
叶棂的身上似乎带着一脉冷香,随着步调的曳动而一丝丝的漫过来,闯入鼻息撩拨的人有些神驰。月光并着灯影底下,见她这一双玉手真个如玉兰花般莹润洁白、悦目赏心。余光一扫,万老爷心中就是一阵叠醉:“啧,昔日娇花色未弛,今朝新颜折却难呐!”忽而冷不丁的一下,且叹且玩的这样一句。
叶棂一怔。
噙笑微微的太太也是一怔。
老爷这两句话里头的意思,那“昔日娇花”比喻的是时今容颜将衰未衰的太太杨姿娴;而那形成对比的“今朝新颜”,比喻的委实就是叶棂这一朵年岁清浅、娇嫩大好的新生鲜花儿了!
才甫地一下反应过来,这样的反应令二人实实在在跟着就是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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